護士聞聲而來。進來看見的就是一老一少各佔了一張病牀,雪白的牀單踩得黑黢黢的。

    梁老太縮在牀角指着牀頭櫃:“拿走,快拿走!這玩意兒它會動的!”

    護士莫名其妙,拎起口袋晃晃,只見一袋上好的枇杷。

    “沒問題啊。”護士拎着枇杷上前兩步,想讓梁老太看清楚。

    枇杷在袋裏搖晃,梁老太和梁勝利雙雙發出慘叫。

    之前梁老太大鬧一場,又仗着烈屬身份強佔病房,院方讓冷處理,護士早憋了一肚子火。現在見祖孫倆神叨叨的,故意舉起枇杷又搖了搖:“怕鬼啊?怕鬼就回家去,這病牀本來就不該你們佔。”

    梁老太梗着脖子叫嚷:“憑什麼不讓我住?我是烈士直系,住一年都不能收我錢!”

    “那你可想好了。這裏是病房,以前肯定有病死的人,半夜說不準有什麼東西會出來。”

    梁勝利嗷的一聲撲進梁老太懷裏,冷不防就瞧見牆上黑影晃動,一張一合就像野獸的爪子。

    “有鬼,真的有鬼!”

    沈素搖着葉子玩得樂不可支,又在識海里同梁溪分享快樂。

    梁溪並不覺得有多解氣。上輩子,梁老太和梁家人對他,對他媽媽所作的一切,壓根不是這樣的捉弄就能抵償的。

    不過,小蘭草神氣活現的模樣還挺有趣。

    他彎脣笑笑,繼續把沈素的絮絮叨叨當成背景音,專心思考如何對付梁老太。

    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腳邊的小蘭草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安靜了。

    他戳了戳葉子:“繼續。”

    葉子顫了顫,很不舒服的樣子。

    梁溪覺得有點不對勁:“沈素?說話!”

    “要叫……叫沈素姐姐。”小蘭草的葉片蜷起來,聲音又輕又顫。

    “出什麼事了?”梁溪立刻警覺,“老太婆他們幹了什麼?”

    小蘭草晃了晃葉子,沒吭聲。

    梁溪只覺得突然如有一股泉水灌注,自己的四肢百骸被沖刷得有些脹痛。那股一直包裹着他的暖意也厚重了幾分,像是被人加蓋了一牀被子。

    與此同時,小蘭草從他的識海里消失了。

    “沈素!”

    梁溪知道,此時此刻在病房裏一定發生了什麼。

    他急於醒來,但是那股暖意包裹着他,讓他的始終身體處於沉睡狀態,動彈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暖意一點一滴盡數消融於他體內。

    梁溪一擡眼,醒了。

    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牀頭櫃。

    果然空蕩蕩的,沒有搪瓷茶缸,更沒有小蘭草。

    “誰動了我的蘭草?”

    他低吼一聲,驚得對面牀上正在啃燒餅的梁勝利一口噎住。

    “看把我乖孫嚇得!”梁老太忙給孫子拍背順氣,又瞪梁溪,“你個喪門星,走到哪瘟神就跟到哪,住個醫院都能鬧鬼。這屋裏的破爛我都丟了,再鬧就連你一起丟!”

    梁溪騰的跳下牀:“丟哪兒了?”

    梁老太不理他,哄着梁勝利喫燒餅。

    梁勝利嚼了兩口燒餅,衝着推門出去的梁溪得意地笑:“我丟的!從窗戶丟下去的——砰!”

    梁溪的背影頓了頓,下一秒就疾奔而出。

    他的病房在三樓,窗下是一片空地,停了許多自行車。

    梁溪認認真真搜了一遍,什麼都沒找到。

    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幾天,是不是早有路過的人把蘭草撿走了。

    又或者……他看着不遠處垃圾桶邊幾隻白天就敢出沒的大老鼠。沈素說過,蘭草最怕鼠害,因爲蘭根有甜味,老鼠特別愛啃。

    梁溪蹲在垃圾桶邊翻找了半天,最後還真發現了一點暗綠色的殘渣。

    “沈素……”

    他的金手指,沒了。

    梁溪把那點殘渣放在手心裏,慢慢合攏成拳。

    “哎,你怎麼跑這裏來了?”一個護士氣喘吁吁地跑來,拿了件外套給他披上,“快回去,等等陳大夫要給你做檢查。”

    檢查結果讓陳大夫大喫一驚,對着X光片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認肺部的炎症感染已經完全消失。同樣,血檢說明腦膜炎也已經痊癒。

    “距離你上次休克只過了三天,還沒有更換用藥。簡直是醫學的奇蹟!”

    不,是沈素的奇蹟。

    梁溪意識到,他當時的感覺是真實的。一定是沈素趕在消失之前,把靈力輸給了他。說不定,還是那棵小蘭草攢下的全部靈力。

    梁溪攤開右手,看着手心裏一直攥着的那點綠色,眸光幽暗。

    梁老太,梁勝利……你們等着!

    “大夫婆婆,可以讓我再住幾天嗎?”

    陳大夫同意了,還委婉地提醒他:“你想什麼時候出院,最好提前通知你媽媽來辦手續。抵押的證件醫院不能交給未成年人。”

    梁溪點點頭,心裏卻明白劉愛紅來也沒用。

    他這個媽媽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軟。明明是個文化人,在村裏又是受人尊敬的教師,上輩子還是被梁老太搓磨到死。

    要對付梁老太,還是得他自己來。

    現在他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缺乏正面對抗的力量,但小孩也有小孩的優勢。

    他仰起臉,憂心忡忡地說:“大夫婆婆,我奶奶好像也生病了,老說病房裏有鬼。”

    梁溪回到病房時,梁老太正端着飯盒,津津有味喝着醫院配發的南瓜小米粥。梁勝利一手抓個大肉包,左邊啃一口,右邊啃一口。

    顯然是拿着他的住院證去領的。

    見他進來,梁勝利還特意做了個鬼臉,又晃了晃手中的包子:“聞得到,喫不到,餓死你!”

    梁溪不吭氣,默默上牀躺平。

    等到梁老太去醫院活動室看新聞聯播,他在被子裏拿出一樣東西,用力剝開包裝紙。

    “你在偷喫什麼?”

    果然,一向貪嘴的梁勝利聞風而動,撲過來就掀他的被子。

    “巧克力!”梁勝利盯着牀上揉成一團的金色糖紙,眼睛都要鼓出來了。

    1988年,這種國產的金幣巧克力在峨眉縣這種小地方還是很高檔的零食。

    梁勝利伸出手:“我也要!”

    梁溪慢條斯理咀嚼着,還故意舔了舔嘴脣。

    “快點,不然我告訴奶奶!”

    梁溪搖搖頭:“今天只有一塊。”

    梁勝利揪住他的領子,舉拳威脅:“說,巧克力哪兒來的?”

    梁溪把最後一口甜意嚥下去:“大夫給的。我是烈士的兒子,憑小紅本就能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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