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賠禮道歉

    王麻子是二峨村唯一的赤腳大夫。

    平時村民們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都離不開他。大家又不傻,除了牛蛋媽那樣仗着自己男人是生產隊副隊長,平時橫行霸道慣的人,誰都不會想得罪大夫。

    像這種時候,他們還會站在王麻子這邊幫忙數落幾句,敲敲邊鼓打打小鑼。

    村民們添油加醋的本事也是與生俱來。很快,“牛蛋媽以大欺小”的故事傳到牛蛋爸耳中時,已經變成了如下版本:

    牛蛋媽強迫王麻子給牛蛋看病,不但想賴掉醫藥費,還對王麻子動手了。劉愛紅家的娃娃在旁邊,看不下去跑過來幫王麻子,反倒被牛蛋媽那個潑婦幾巴掌打暈了。造孽喲,那麼小個娃娃,那婆娘怎麼下得去手?

    生產隊副隊長梁大山沉着臉回到家裏,就看見自家媳婦兒在竈臺摔鍋打碗。他二話不說,揪住牛蛋媽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巴掌。

    打的牛蛋媽頭髮蓬亂,臉上一邊一個大紅五指山。

    “你瘋了?敢打老孃!”牛蛋媽捂着臉,嗷的叫出聲來。

    “打的就是你這個瓜婆娘!”

    牛蛋媽撲上來要同梁大山撕打,卻被男人舉起的拳頭嚇住了。

    她生性潑辣,在家時也常同男人鬧不和。但像現在這樣兩大山真生氣時,她是萬萬不敢招惹的。

    畢竟梁大山長了鐵塔似的身軀,力大驚人。剛纔兩個巴掌打下來,現在她耳朵裏還嗡嗡作響。

    牛蛋媽掉下幾顆眼淚,哭號起來:“你個沒良心的!老婆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不管。反倒回來窩裏橫。我是造了幾輩子的孽,才嫁進你們家……”

    一邊哭嚷,一邊將竈臺上的鍋碗瓢盆砸了一地,連晚飯熬粥的玉米渣子也全灑了。

    “閉嘴!”梁大山揪住她的頭髮,用力將人按倒凳子上。

    “還嫌這事鬧的不夠丟人!你知不知道,現在村裏都傳成了什麼樣?說你品德敗壞,一點不尊老愛幼,還敢動手打人。”

    “我就動手打了又怎麼樣?是他們活該!”

    “前兩天不是纔跟你說過,這一段時間儘量不要跟村裏人鬧矛盾,要團結。”

    梁大山皺起眉頭,開始教訓牛蛋媽。

    “鄉上正在選拔青中年幹部去市裏培訓。我們二峨村就一個名額,我正在積極爭取。你倒好,忙幫不上還帶着兒子給我拖後腿。”

    他不容牛蛋媽反駁,直接命令道:“你趕緊收拾一下,再把他三舅送來的那桶麥乳精拿上,我們去給劉愛紅家賠個不是。王麻子那裏,我先找老村長去調和一下,回頭你再帶牛蛋去。”

    牛蛋媽當然不肯。於是又捱了男人幾下拳腳。

    “你別以爲這是小事兒!要是壞了我的前程,你就給我滾回孃家去,也別帶壞了我的兒子。”

    “培訓而已,又不是升官。看把你緊張成了什麼慫樣……”牛蛋媽被打服了,嘴裏卻仍要嘟囔兩句。

    “你懂個屁!”梁大山說,“聽說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嗎?不出今年,村裏,不,全鄉都要大改革。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我們家可就要飛黃騰達了。”

    “能有多發達?一年能有多少糧食?多少肉?”

    聽見牛蛋媽愚蠢的問題,梁大山嗤笑一聲。

    “婦道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跟你說不清楚。你只要記住,等下賠禮道歉的時候,態度放好點兒就行。”

    牛蛋媽百般不情願,還是抱着一罐麥乳精跟着男人出門了。

    劉愛紅從村小學上完課,回來路上就聽說家裏出事了。她急匆匆趕回家,還沒走下田坎,就看見一個小身影在屋前晃悠。

    居然是梁家老二梁愛國的女兒梁美麗。

    “美麗來了,怎麼不進屋?”她隨口招呼了一聲。

    梁美麗像是受到驚嚇一般回過頭來。

    “是寡婦伯嬢啊。”小姑娘鬆了口氣,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稱呼有什麼不對,“溪娃子太兇了,不許我進門。”

    她湊過來,有些討好地望向劉愛紅:“寡婦伯嬢,我想要泡泡袖。”

    劉愛紅皺皺眉。昨天她領着沈素回二峨村,梁美麗看見沈素身上穿的泡泡袖小花裙,就鬧着想要。沒想到隔了一晚上,這小姑娘還惦記着。

    “泡泡袖是妹妹的,伯嬢不能給你。”

    劉愛紅拒絕了她,正要進屋,就聽見梁美麗在身後說:“要是妹妹死了,泡泡袖就應該歸我,對不對?”

    劉愛紅驀然轉身。

    夕陽餘暉把梁美麗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六歲的小姑娘,臉上只有對泡泡羣的無比貪婪,完全沒有對“妹妹死了”這件事的難過或是其他情緒。

    饒是學習過兒童心理學的劉愛紅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別瞎說,妹妹不會有事的。”她不想再搭理這個侄女,轉身進了屋子。

    梁溪回家後就把沈素安頓在稻草牀上,蒲公英調製的膏藥也給她敷好了。現在正按照王麻子的囑咐守在牀邊,不斷用溫水打溼了毛巾給她擦拭手心和腳心。

    “出了什麼事?素素這是怎麼了?”劉愛紅進門就撲到牀前,摸了摸沈素的額頭。

    梁溪不能讓她發現沈素身上有傷,否則解釋不清。他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說辭。趕緊說是自己捱了牛蛋的打,身上隱隱作痛,發現家裏沒有藥酒了,便去找王麻子買藥。

    又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自責道:“媽,都怪我不好,沒有護住妹妹。”

    劉愛紅用顫抖的手摸了摸他的頭頂:“不怪你,怪媽媽沒用。怪你爸爸不在家,我們纔會被人欺負。”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梁大山的聲音:“劉老師在家嗎?我們來看看孩子。”

    劉愛紅開門出去,站在院子裏冷冷地看着這兩口子:“孩子還在昏迷不醒,你們現在來要看什麼?”

    梁大山趕緊拽了牛蛋媽一把:“趕緊給劉老師道歉!”

    牛蛋媽心不甘情不願,抱着那桶麥乳精不鬆手,更說不出對不起三個字。被梁大山催促再三,又在背上狠狠捶了兩把,才擠出一句“不好意思哈”。

    梁大山從她手中搶過麥乳精遞給劉愛紅,陪笑道:“這可是好玩意兒,城裏人都愛喝這個。給孩子補一補,也是我們一番心意。”

    劉愛紅搖搖頭,並不想接。

    “你們家的道歉,我們擔不起,只求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家大人孩子都不要來找我家麻煩。否則……”

    她咬咬脣,想起從縣醫院回來的路上,梁溪同她說過的話:“爸爸是烈士,我們是烈屬。誰都不該欺負我們。”

    “要是再欺負我家孩子,就算告到鄉上、縣上,我也要告你們欺負烈士遺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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