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二峨山上,坐在背篼裏的沈素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壺裏灌的是板藍根煮水,喝幾口能防受涼。芋頭葉裏裹的是饅頭,餓了就喫。”王麻子無精打采道。

    自從發現山溝裏的七葉一枝花因爲爛根已經消亡,他就沒了繼續找藥的心思,帶着兩個孩子原路下山。

    沈素拿起水壺,費力地從背篼邊上遞給梁溪。

    她是草木化形,受涼也好,之前喫多了油葷鬧肚子也好,雖然軀殼會難受,但並不能損傷她的精魄。梁溪卻是肉體凡胎,更需要照顧。

    梁溪卻不肯接,也不讓她把裹着饅頭的葉子剝開:“趕路呢,喫什麼喫?小心喫到鼻子裏去。”

    他們這時剛從陰森森的溶洞鑽出來,抓着草繩爬上山坳。這條路離傳說中的“蛇徑”很近,靠近山澗那一側的灌木叢上掛着不少手指粗細的小蛇。之前梁溪撥動樹枝時還觸碰過,好在擦了王麻子的避蛇膏藥,纔沒被蛇咬。

    現在又一次經過這裏,他只希望能順利離開。

    偏偏天不隨人願。

    “蛇!”梁溪驀然擡起一隻腳,剛纔從他腳背上爬過的,分明是那種噁心又驚悚的感覺。

    腳邊的,遠處的草叢都在悉悉索索搖動,仔細一看,竟是長長短短許多條蛇在遊走,灌木叢上纏繞的小蛇也紛紛昂頭扭尾,十分興奮。

    王麻子當時就變了臉色:“蛇羣都出洞透氣了,這是要下大雨!”

    梁溪皺眉擡頭,之間頭頂不知何時飄來了一團黑雲,山風也變得猛烈起來。

    山中天氣多變,前一秒還是陽光普照,下一秒就大雨傾盆都是常有的事。遇見壞天氣,大不了找個山洞或是樹椏,休息到風停雨歇就好。

    但是他們現在是在“蛇徑”附近。

    山裏人都知道,下大雨時蛇最活躍。

    他們應該趕緊離開這鬼地方,但是眼下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因爲每一步都是在與蛇同行。只是仗着避蛇藥膏的氣味,能同蛇羣保持了幾步距離。這種如履薄冰的感覺,甚至比上輩子刀口舔血更讓梁溪脊背生寒。

    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很快又變成瓢潑大雨。就連背篼裏的沈素,也被澆成了落湯雞。

    “小心!”

    王麻子到底年紀大了,走着走着就是腳下一滑。梁溪伸手去扶,奈何現在他還是個又瘦又矮的孩子,背上還有一筐藥草,難免影響平衡。

    王麻子倒是沒跌倒,梁溪自己腳下一晃,踩中了滑溜溜的尾尖。

    那條蛇回頭就是一口反咬。

    說時遲,那時快,梁溪本能地揮手格擋。

    可惜這具孩童的體能配不上他上輩子養成格鬥反應,手指卡住蛇頸晚了那麼幾秒,尖利的蛇牙從他右手拇指上劃過,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出血點

    下一秒,刀光一閃,他的鐮刀已將蛇頭砍掉,橫飛出幾米遠。

    “梁溪!”沈素掙扎着就要從背篼裏跳出來。

    王麻子也一臉驚駭,看看梁溪,又看看他手中滴血的鐮刀:“溪娃子,你,你傷着沒有?”

    梁溪咬着脣將鐮刀別好,右手拇指屈起,被食指和中指緊緊按在掌心,藏起了那個小小的出血點。

    “趕緊走!”他不讓王麻子給自己檢查,“雨水一衝,避蛇膏藥失靈了。”

    王麻子楞了楞,撿起那條花紋斑駁的蛇屍:“下水!”

    他撥開灌木叢,領着兩個孩子跳入流動的山澗。

    “水蛇都是無毒的,被咬兩口也不怕。”他過去常走這條路,熟知周圍地形,很快就帶着他們找到幾塊巨石構成的縫隙,恰好能容他們三人在裏面避雨。

    “那些蛇真的不會下水嗎?”梁溪環顧四周,想要確定他們的安全,“這雨越下越大也不知幾時能停,不如趁現在就順着溪水離開。”

    “離不開的。”王麻子臉色灰敗,“聽見聲音了嗎?”

    風聲雨聲之外,還有蛙鳴蟲叫。

    “大雨一下,各種東西都從土裏跑出來了,那都是蛇愛喫的美味。沒有避蛇膏藥的氣味護體,我們路過就是打擾蛇大爺進膳,會死得很慘。”

    他嘆了口氣,掏出饅頭遞給沈素:“好在帶了喫喝的,等就等着罷。”

    “不能等!”

    沈素沒接饅頭,從背篼裏爬出來後,就撲過去抓住梁溪藏在背後的右手,強行掰開:“那條蛇有毒!”

    不過才過了幾分鐘,此時梁溪的拇指已經又紅又腫,指腹的皮膚甚至被撐得有些發亮。他一路上是用力扼住手指,纔沒有讓毒性擴散得太快。

    “麻煩了,烙鐵頭毒性大得很。”王麻子用刀將蛇實剖開,挖出蛇膽直接送到梁溪嘴邊,“吞下去,能救命!”

    梁溪眼皮不眨地將蛇膽吞了,又就着腥氣的蛇血吃了王麻子隨身帶的蛇藥。然而他手上的紅腫仍在繼續擴散。很快,就蔓延到虎口和手腕內側。他一會兒覺得右手火辣辣的,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會兒又覺得從指尖到心臟都一陣陣的發冷,全身血液都在凝固。

    雨越下越大,漸漸的,他已經感覺不到脹痛,也感覺不到冷熱。整個人靠坐在石壁上,虛弱地朝下滑落時,只能感覺到一個軟綿綿的小身子用力撐住自己。

    “王爺爺,救梁溪!”他聽見沈素帶着哭腔的聲音,接着就失去了意識。

    “完蛋,真的完蛋了。”王麻子摸了摸梁溪發紅的臉,小聲嘀咕着,“蛇毒清不掉……要趕緊打血清纔行。”

    “血清是什麼?哪裏有?”沈素焦灼地問。

    “救命的藥,打了一針血清就能救命。”王麻子嘆氣道,“現在就算下山也來不及。那種血清,縣衛生院都沒有,必須去省城大醫院打。”

    他愧疚地看着看着昏迷中的梁溪:“溪娃子現在……只好聽天由命了。要是能挺到燒退腫消就沒事了。”

    聽天由命?

    沈素心中顫慄,忍不住想到:莫非這就是自己出現在梁溪身邊的後果?如果不是她無意中顯露出辨識草藥的本事,王麻子就不會要求他們上山幫忙找藥,梁溪也就不會被蛇咬傷……

    如果梁溪死於蛇毒,是不是就算她完成了天道賦予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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