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二峨山腳下正在進行一場祕密的“法事”。

    這是梁牛蛋家承包的一片竹林。比海碗更粗的毛竹長得遮天蔽日,讓竹林深處的白晝也變得極爲陰冷。風吹竹葉,蟲鳴聲中夾雜着沙啞的吟唱聲,以及梁牛蛋的痛苦呻吟。

    “乖娃兒忍一忍,這就能給你治好了。”牛蛋媽按着牛蛋的肩膀,又讓梁鐵蛋幫忙按腳,這才勉強制住了滿地打滾的牛蛋。

    竹林地上盡是剝落的筍殼。毛竹的筍殼外側也生着又密又硬的細毛,摸上去就扎手。現在梁牛蛋被迫躺在上面,全身還被剝得只剩一條內褲,皮肉被筍殼毛扎得又癢又痛。可憐他下巴脫臼說不出囫圇話,只能發出啊啊的抗議聲。

    牛蛋媽看着兒子受罪自然心疼,卻不敢催促做法中的馬神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手持三柱香,對着牛蛋又唱又跳,嘴裏哼唱的都是聽不清,也聽不懂的字眼。

    之前她從馬神婆那裏請了香灰水和神仙土,都不管用,只好又花了五十塊錢,把馬神婆請下山來當面救人。

    一見歪着頭流口水的牛蛋,馬神婆就大驚失色:“這可是不一般的中邪!幸虧你及時把我請下來,要是再拖上兩天,這娃娃可就小命難保!”

    馬神婆說,梁牛蛋是被小鬼鑽入體內,還是個極刁鑽的小鬼,已經鑽進了娃娃的心脈,所以不怕香灰水和神仙土。“倒也不是無藥可救,只不過我要做法請來三霄娘娘,娃娃少不得要受點兒皮外傷。”

    現在她突然停止手舞足蹈,全身一陣劇烈抖動後,包着頭臉的花布被解開了,聲音也變得又尖又細:“何人喚我來此鄉?”

    牛蛋媽悚然一驚,知道是三霄娘娘被請來了,趕緊按馬神婆之前吩咐的,將牛蛋的姓名籍貫和生辰八字報上,又許諾三牲六禮和一百塊人民幣給娘娘添香火。

    三霄娘娘聽得滿意,將手中的燃香一揮,就圍着牛蛋邊繞圈邊吟唱,時不時就要用點燃的香頭在牛蛋身上戳一戳。

    一轉眼,牛蛋身上已經戳了幾十個紅疤,高溫的菸灰掉在他的身上,燙出了皮肉的焦香,燙得他啊啊直叫,眼淚鼻涕亂流。三霄娘娘卻無動於衷,直到三柱香燃盡,才又劇烈抖動了一陣,將身體還給馬神婆。

    “哎,真的治好了!”牛蛋媽又驚又喜,眼裏只看見恢復原位的下巴,看不見牛蛋一身的燒傷。

    她不知道,這只是牛蛋在驚恐和強刺激下不顧疼痛,讓臉部大幅度活動之後的效果。更不知道,如果運氣不好,脫臼可能變成移位,牛蛋下半輩子就要帶着一張扭曲的面孔生活。

    “多謝三霄娘娘!三霄娘娘果然靈驗!”她感恩戴德,當即就掏出價值五十塊錢的布票和油票,把馬神婆的辛苦費付了。

    然而,奄奄一息的牛蛋還沒被哥哥背出竹林,下巴又習慣性脫臼了。

    三霄娘娘的神蹟也就持續了十分鐘不到,牛蛋媽就不樂意了。她給出的布票和油票足夠一家五口各做一身新衣,半年炒菜裏都能見油光。

    馬神婆正在同她解釋,並非三霄娘娘不靈驗,而是小鬼太狡詐……這時竹林邊上鑽進來一個人,一見馬神婆標誌性的花頭帕就大聲招呼道:“馬神婆,可算找到你了!”

    來人正是張素芬。

    她剛纔上山去找馬神婆撲了個空,回村才知道是被牛蛋媽請來治病了,又急急來到竹林。

    小裙子事件後,梁愛國家已是全村的笑柄。這兩天,就連張翠花等妯娌也時不時會拿話擠兌她。張素芬心中暗恨,而且越想越奇怪,爲什麼小裙子會突然出現在牀頭?

    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怪力亂神。

    “我認真想過了,自從寡婦家那小瘟生掉進山澗以後,我家就各種破事不斷。”

    梁勝利在縣醫院搞壞機器被扣押;

    梁老太自稱見鬼,被醫院當精神病人收治;

    梁愛國大晚上的抱個孩子丟在荒地裏;

    梁美麗偷小裙子就偷唄,明明藏在乾草垛裏的小裙子卻會突然出現,還被村裏人撞個正着……

    “一定是小討債鬼帶來的黴運!”張素芬咬牙切齒,朝馬神婆懇求,“還請神婆做法驅邪,保我家老少平安,最好再治治那個討債鬼!”

    “梁溪生在村裏,長在村裏,要出事早該出了。沒道理拖到現在,也不可能只妨你一家。”

    梁鐵蛋是高小畢業生,懂得凡事要講科學,現在被親媽拉來搞封建迷信很是不以爲然。而且在讀書時他受過劉愛紅的照顧,現在就忍不住要替劉老師的兒子說兩句話。

    “誰說只妨了我一家?”張素芬指着梁鐵蛋背上的牛蛋,“你弟變成這樣,不就是因爲同討債鬼打架?”

    “我弟的下巴是中午喫飯時才掉下來的,不是梁溪打的。”

    梁鐵蛋剛說完,牛蛋媽卻一拍大腿:“這麼一說,梁溪那娃的確是個掃把星。我家牛蛋出事那天,也是先同他打了一架。那天在王麻子家我摔倒……也有他在!”

    這時,馬神婆乾咳一聲:“難怪牛蛋身上的小鬼輕易除不掉,也許真是有人作祟。你們說的那個孩子,掉下山澗以後,這段時間是不是有過什麼不一般的動靜?”

    張素芬連忙點頭:“有!他去縣裏住了幾天醫院,從那時候我家就開始倒黴了。”

    馬神婆點點頭:“醫院每天都有人死掉,最不乾淨了,多半是在那裏找來了邪祟。”

    牛蛋又想說話,卻被牛蛋媽朝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話衝撞神明!趕緊揹着你弟弟回家去。”

    張素芬突然想起梁老太和梁勝利在病房喫枇杷,突然嚷嚷見鬼的事:“該不會那時候他就招來了髒東西?”

    馬神婆又細細問了許多,這時牛蛋媽突然叫了一聲,激動地攥住張素芬:“那個女娃娃,不就是他們從醫院帶回來的?”

    張素芬想起沈素粉妝玉琢的模樣,又想起當初劉愛紅說是親戚家的,後來又說是要收養的孤兒,不由打了個寒噤:“我就說那娃娃長得不一般……我家男人出事,就是因爲她!”

    牛蛋媽也想起來了:“那個女娃娃詛咒過我和牛蛋!說我們欺負梁溪,就會倒大黴!”

    花頭帕下,馬神婆發出了陰測測的笑聲:“那就是邪祟化成了人。想除掉她?那你們可要好好供奉三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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