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可不是故意同沈素賭氣。

    初夏原本就是夾黃鱔,摸田螺和螃蟹的好時節。在缺少油葷的小山村,這就是老天爺賞的美味,只要身手好,鮮肉要多少以後多少。

    倒是之前爲了給沈素挖土,耽誤了他改善生活。

    這天晚上,他只花了一會兒功夫就夾起五六十條,條條又肥又壯,驚呆了水田裏的其他孩子。

    “哇噻!你是不是偷偷練了九陰白骨爪?怎麼能一抓一個準的!”

    旁邊呼啦啦圍過來好幾個同班同學,眼睛裏滿是對梁溪的崇拜。他們的蔑籠裏多則十五六條,少則六七條,對比十分慘烈。

    黃鱔味美肉多,但也最難抓。這東西同蛇一樣狡猾靈活,在軟泥裏鑽來躥去。再加上它身子圓滾滾,還有一層粘液異常滑溜,抓到手也容易脫逃。

    好在黃鱔怕人也怕光。所以通常要捉黃鱔必“照黃鱔”,需要兩個人合作。一個人拿着火把或手電筒,發現黃鱔時就用光罩住它的腦袋,它就會暫時不能動彈,這時另一個人再拿夾子去夾。

    梁溪卻是一個人,也沒捨得用火把或手電筒照亮,畢竟煤油和電池都是要花錢的。

    “快說,你到底有什麼祕訣?”

    “只是運氣好。”梁溪很謙虛,俯身將自制的夾子沒入水中,看似在涮上面沾滿的泥漿,其實是避開了同學手中的手電光。

    黑暗中,沒人發現他的夾子同他們的有什麼區別。

    這一夾一個準的“祕訣”,還是他上輩子在飢寒交迫中領悟的。

    當時他已成孤兒,在村裏沒人管,只能自己想方設法找喫的,找不到就餓肚子。所以他不僅練出了摸魚打鳥快、狠、準的身手,還按自己的想法把代代相傳的竹夾改造了。

    村裏用來夾黃鱔的竹夾形似剪刀,竹片內側鏤出鋸齒狀,這樣可以控制黃鱔的扭動。但是又長又笨重,不僅不能單手使用,常常一入水中還沒夾住就先驚動了黃鱔。

    梁溪自制的夾子不大,也沒有鋸齒。只是一條木棍,除了手握的部分,上面是滿滿兩排鐵釘。釘子穿透了木棍,鋒利的釘尖就是黃鱔無法遁逃的原因。

    他上輩子又攢足了經驗,月光下一看軟泥上的痕跡和洞眼大小就知道下面有沒有黃鱔,朝什麼方向遊動,腳踩下去同時手起釘落,比其他兩兩合作的效率高了豈只一倍。

    其他孩子不知箇中玄機,對梁溪的好運氣和利落身手都羨慕得不行。第二天還沒放學,就有人眼巴巴跑來約他晚上一起去。

    不只是黃鱔,生產隊水田裏還有大把的田螺和螃蟹,摸到盆滿鉢滿,你家自留地裏摘兩個瓜,我家自留地裏出一捧豆,再薅點田坎邊隨意生長的青椒和小蔥,大家找個地方起個篝火,就是愉快的加餐,比在教室裏一起上課更容易培養同學情誼。

    從前梁溪是個獨來獨往只愛讀書的小眼鏡,家裏的自留地裏連蔥蒜都不長。他從不參與這種活動,別人也從沒叫他一起過。

    現在爲了拉他入夥,坐在他後面的男生還努力眨眼睛暗示:“我們還搞到了點兒好東西——不能讓大人知道那種。”

    梁溪其實沒什麼興趣,更腹誹他們只是想佔便宜。正要推辭,冷不防旁邊王小梅和沈素的說話聲飄進耳中。

    王小梅攤着手讓沈素看:“素素覺得好看嗎?”

    梁溪瞟了一眼,知道的是在顯擺紅指甲,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指甲流血。

    沈素卻點頭如小雞啄米:“好看!有鳳仙花的味道。”

    “就是鳳仙花染的。素素要是喜歡,晚飯後就跟我們去摘花,給你也染上。”

    王小梅是班長,人緣很好,平時常帶着一羣女生玩耍。這羣女生都挺喜歡沈素的,現在紛紛湊熱鬧:

    “再給素素做個項鍊。”

    “手鐲和腳鐲也不能少。”

    “還有耳環。素素喜歡耳環不?不用打眼,不疼的。”

    “我知道有個地方,花大叢顏色又正,還可以摘野泡兒喫……”

    沈素被她們簇擁着如衆星捧月,聽見什麼都點頭說好,笑得見眉不見眼。

    還是王小梅想起要給梁溪這個哥哥打聲招呼:“喫過晚飯我就來接素素,睡覺前送回來,行不行?”

    “隨便。”梁溪扭頭拍拍後座男生,“晚上在哪裏碰頭?”

    男生大喜:“喫完飯你就來我家,我們拿好東西一起去!”

    梁溪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裏?”

    男生楞了楞:“我是李狗子呀,我家就在你家後面的山坡上,有棵棗子樹那家。”

    說着就有點傷心:“我知道,我成績不好……你平時不同我們玩就算了,怎麼連名字都不記得?劉老師說了,不能歧視我們差生的。”

    梁溪並非不記得差生的名字,他是不記得大多數同學的名字……畢竟離上輩子讀小學已經是太過久遠的記憶,他只對梁牛蛋這種仇人有印象。

    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梁溪抿緊下脣,既自責又有些詫異自己最近的警惕性下降。

    目光沉沉,瞥了眼正在旁邊同王小梅翻花繩的沈素。

    小胖手各種笨拙,一不小心不是沒繃牢,就是翻錯了繩。笨得上心,偏偏人還笑得比花兒還燦爛。

    他猛的把課本抽出來,朝桌上重重一立,放出了全神貫注讀書,誰都別來干擾老子的氣勢。

    很快,旁邊一直擾亂他心神的笑聲變小了,變遠了。

    眼角餘光可以瞥見,沈素已經跑去王小梅的座位,繼續翻花繩,旁邊還多了幾個男生女生,有的熱心指點,有的拍手叫好。

    還有個成天拿着塑料大刀,就嚷着自己是“金刀駙馬”的小胖子,拿着課本當蒲扇一個勁兒地扇風,也不怕把翻花繩的毛線扇飛。

    好歹是個蘭花仙,這樣就被哄得眉開眼笑……愚蠢!

    脣角朝下又壓了壓,梁溪無不嘲諷地想起上輩子學到的一個詞——“無效社交”。

    蔑視並拒絕我無效社交的他,當晚又大顯身手,用徒手捉螃蟹征服了六個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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