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螃蟹個頭不大卻殼薄肉美,咬一口鮮得爆汁,俗稱“六月黃”,是大家最饞的那一口。

    但是初夏的螃蟹又最不好捉。

    因爲田裏還有水,螃蟹有的是藏身處。蟹洞通常深還曲折,有時是廢棄的舊洞,有時一伸手進去就會被螃蟹的大鉗子夾住手。

    被夾破手能腫好幾天,所以一般都是用粗鐵絲或小木棍探進洞去勾螃蟹。哄騙螃蟹夾住,再慢慢拖出洞來。不過,螃蟹肯不肯上鉤就很難講了。

    梁溪這邊都夾了半筐黃鱔,忽然就聽一聲慘叫:“手斷了!斷了!”

    是他今天剛認識的老同學李狗子在嚎啕。

    “怎麼回事?”其他同學都趕過來關心,梁溪也把夾子收起來,慢吞吞走過去。

    李狗子半跪半趴在田溝邊,右手還伸在螃蟹洞裏,抖來抖去就是拔不出來。

    梁溪一看洞口大堆的溼泥,還有丟在一旁已經掰斷的鐵絲,就大致明白了。這樣大堆的溼泥,後面必定是深洞,深洞裏必定藏大蟹。李狗子在這裏用鐵絲勾了半天,把鐵絲掰斷了都沒勾起來,索性直接上手。

    “我想被夾就被夾,能把它拖出洞就是賺了……”李狗子痛不欲生,“我真不知道還會卡住啊啊啊我的手感覺不到了,一定是斷了……”

    幾個同學面面相覷,有的急着去找鐵鍬把田溝挖開,有的說朝洞裏滋一泡熱尿就能嚇得螃蟹松鉗。

    “別,你別瞎搞!老子就是死,也不能沾一身尿騷!”眼見對方都要見義勇爲掏小鳥了,李狗子慌得要躲又躲不開,胳膊抖得更厲害了。

    “別動!”梁溪按住他肩膀,“動得越厲害,它夾得就越緊。”

    這是他上輩子被夾過無數次的經驗。被螃蟹夾住後,一定要一動不動,最好連呼吸都屏住,忍着痛也要將身體放鬆。

    這樣僵持一段時間,螃蟹發現被夾住的“侵略者”不會動彈,就會當成是樹枝朽木之類的死物放開。

    當初爲了捉螃蟹喫,他甚至故意伸手讓螃蟹夾住。就在蟹鉗鬆開的那一瞬間,手掌一翻一握,一隻螃蟹就被擒住了。

    “真的假的?”李狗子將信將疑。

    “信不信隨你。”梁溪朝後一縮,把位置讓給打算仗義掏鳥的那位同學。

    他原本就不是樂於助人的性格,只是被李狗子的嚎啕勾起了自己被夾的回憶,多少產生了共情。再說,李狗子這人還可以,碰頭時特地塞給他半塊米花糖。

    “試試就試試!”李狗子將眼一閉,在忍痛躺屍和被尿淋裏選擇了前者。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已等得失去耐心,李狗子嘴脣動了動又要哼唧,脫口而出的卻成了一聲狂笑“哈哈哈哈哈解放了!”

    他甩着滿是泥漿的手,爬起來就朝梁溪肩頭一捶:“梁溪你好厲害啊!”

    梁溪身子一側,躲過了他的髒手:“不用謝。”

    李狗子擡腳就朝螃蟹洞口踹去:“來,都來踩!把它洞踩塌了,給老子報仇雪恨!”

    “等等!”梁溪伸腿將他擋下,“有大傢伙伴不要浪費。”

    幾個同學眼睜睜看着他趴下去,手伸進螃蟹洞不到半分鐘,就攥出一隻比他們巴掌還大的螃蟹。

    他還很大方地傳授了徒手捉螃蟹的祕訣:“其實很簡單。膽子要大,手要張開,貼着洞朝裏探,速度要快就能逮住。”

    其他人按照這辦法去捉蟹,因爲不夠熟練時不時還是會被夾住,但是梁溪儼然已成了他們的英雄。

    篝火前,上輩子毫無交情,他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同學們,圍着他又是吹捧,又是請教,用手分享食物……這種熱烈的氛圍,着實讓梁溪不習慣,甚至不舒服。

    無效社交,這個詞又一次冷冷地浮起。

    上輩子,他只想努力讀書,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帶着媽媽脫離這個小山村。村小這些同學,大多數讀完小學或初中就要繼續務農,同他們瞎玩只會影響他考試的分數。

    這輩子,除了出人頭地,他還多了個復仇計劃。

    現在他在幹什麼?

    同這些傢伙坐在這裏,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梁溪騰的站起身,還未開口,手中就被被塞了一樣東西。

    “溪哥,你來開!”李狗子壓根沒注意梁溪的表情,只是一個勁兒笑嘻嘻朝他擠眼睛,“好不容易搞到的,第一口必須讓我溪哥開整!”

    梁溪看着手中之物,一時無語。

    他們揹着家長,好不容易搞到的好東西,就是一聽罐裝飲料。

    “國家金獎產品!”李狗子大聲炫耀,“老外都喝這個!中國體育代表團唯一指定飲料!健康、天然……”

    “健康、天然、口感純正”,這是梁溪很熟悉的廣告,也很熟悉的飲料。

    上輩子這個時候,這種飲料也正風靡一時,是國內首創的電解質運動型飲料,號稱將碾壓國外兩大牌可樂。梁溪初當打手時常喝來補液。

    遺憾的是,在他26歲死去的那一年,這個品牌早已從貨架上消失。

    握着這罐久違的飲料,聽着一模一樣的廣告語,梁溪有些恍惚:時代是一條流向不變的大河,再次踏入這條河流的自己,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能不能……改變河流本身?

    這時,李狗子又捧着烤熟的螃蟹來“孝敬”他溪哥。旁邊有同學起鬨,問他怎麼不多拿出幾隻螃蟹來答謝救命恩人。

    李狗子有些不好意思:“下次,下次!”

    又悄悄對梁溪說:“真不是我摳門,實在是馬神婆給的有點多。”

    梁溪一挑眉:“馬神婆在花錢收螃蟹?”

    李狗子點點頭。他家同馬神婆沾親帶故,前兩天馬神婆來他家坐了會兒,臨走時問他會不會摸螃蟹,捉到就給她送去。

    “不論大小,一隻三分錢!我這兩天沒捉到幾隻,今天託你的福,應該能發筆小財了嘿嘿!”

    梁溪想起進山尋藥時遇見過馬神婆:“她給牛蛋做完法還沒回山上?”

    “沒回去。”李狗子表情變得更加古怪,“聽說梁牛蛋中邪太厲害,下巴沒治好,家裏又招來了鬼敲門。多虧馬神婆這兩天就住在他家裏,小鬼才沒敢進屋作祟。”

    “牛蛋家居然沒好喫好喝供上,還要她自己買螃蟹喫?”梁溪隱隱感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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