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回家時,已是夜深人靜。

    “噓,素素已經睡下了。”劉愛紅接過兒子的籮筐,小聲叮囑道,“你洗洗也趕緊睡覺。進屋就別點燈了,別吵醒了她。”

    聽語氣,劉愛紅頗有些疼愛,又有些欣慰:“瘋玩了一晚上,回來倒頭就睡,怕是累壞了。想不到我們素素一來就這麼受歡迎的,村裏的女孩子都搶着帶她玩。王小梅還說想認她當乾妹妹。”

    梁溪哼了一聲,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潑在腳上,沖掉已經乾涸的淤泥。

    劉愛紅卻會錯了意,拍拍兒子的後腦勺:“小溪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內向。以後也要努力多和同學打成一片纔好。”

    打成一片?用拳頭那種嗎?那他倒是特別擅長。

    梁溪腹誹着,嘴上卻只嗯嗯稱是,讓劉愛紅自己先回屋休息。

    等擦洗好身子,他摸黑進了自己同沈素住的房間,進去就聞到一股甜膩的花香。走了兩步,腳下突然一絆。

    他把“絆腳石”抓起來湊到眼前一看,卻是個毛線爲發,鈕釦爲眼的布娃娃。

    沒記錯的話,這個娃娃好像是班上哪個女生不離身的寶貝。

    看來小蘭花,還真是挺受歡迎的。

    有本事就另尋明主唄,梁溪將布娃娃隨手一丟。想到劉愛紅叮囑他不要點燈吵醒沈素,他立刻去把油燈一點,明晃晃照亮了牆角的稻草牀。

    稻草牀上躺着的小人兒,手腳都露在被子之外,偏又用樹葉將一根根指頭裹住。綠油油的乍一看還真像草木成精。

    別的姑娘用鳳仙花染手指甲,叫紅雨春山逗。這小丫頭倒是貪心,連腳趾頭都要染紅,是要一步一個血腳印?

    梁溪心中冷哂,將視線收回來後,又覺得自己實在幼稚,同這麼個連做人都磕磕絆絆的小妖精計較什麼?

    等她再同別人廝混一陣,早晚會嚐到世道險惡。到時候,他再閃亮登場,收服她也不遲。

    爲了證明自己並不幼稚,他隨意攤開一冊課本,給自己找了個點燈的理由。

    上輩子,他沒學完這學期的課程就成了孤兒,從此失學。現在看着熟悉的課本,他的神色漸漸認真起來,也就錯過了旁邊稻草牀上

    沈素早就醒了。

    事實上,她不是被燈光驚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梁溪還沒走到院子裏,就已經有一堆牛筋草、馬唐草、狗尾巴花在識海中向她大聲彙報:“仙子仙子,你的人類回來了!”

    這些野草未開靈竅,但草木間的連接天然存在,只要沈素願意,就能憑藉感知的方式同它們自如交流。

    這原本是已經成仙的她,對普通草木的單向通話。自從梁美麗來偷過小裙子,沈素就在識海中給了這些野草特殊權限。即使自己不先“開口”,它們也能主動與她說話。

    這原本是爲了通風報信方便,然而這些野草也就一二年生,如人類幼童般懵懂,哪裏會分輕重緩急。現在一有個風吹草動,哪怕鄰居家養的鵝進院子溜達了一圈,沈素的識海里都會冒出五百隻鴨子。

    唉,爲了保護梁溪,她實在承受了太多。

    這壞孩子還絲毫不體諒她的苦心。明明是自己無理在先,還要使臉色給她看,實在幼稚又可笑。

    她記得,從前小少爺也有過這樣無理取鬧的時候。先生告訴夫人,越是這樣的孩子越不能慣,只管隨他鬧去。等他自己鬧得沒趣了,才能聽得進道理。

    所以,且再晾他幾天。

    沈素撇撇嘴,不再偷看燈下的梁溪。

    就這樣,一連幾天,梁溪同沈素也只在劉愛紅面前兄友妹恭,上下學雖是一路,但彼此互不搭話。課間一個埋頭看書,一個跟着班上的女生又是丟沙包又是跳皮筋。晚飯後更是各玩各的。

    有天晚上,王小梅都忍不住問沈素:“你哥現在是不是不管你了?”

    沈素扁着嘴不說話,染得紅彤彤的指甲相互戳來戳去。

    王小梅趕緊安慰她:“男生就是這樣,不會照顧人,以後姐姐照顧你。”

    另一個女生在旁邊順嘴揭短:“梁溪那個人性格特別怪,從前就獨來獨往,從來不跟大家玩。”

    其他人紛紛證明:“問他一道題怎麼寫,他讓我自己看書。我能看懂還問他幹嘛?”

    “大家一起割豬草,他割得快,割完就不管其他人自己跑了。”

    “現在也是,就他一個人在教室裏看書。”

    “已經有進步了。從前動不動嫌我們太吵,影響他學習,還要拿草紙把耳朵堵起來。”

    這聽起來,的確相當不合羣。沈素聽得直皺眉,想着等梁溪變乖以後,一定要教他獨木不成林,君子周而不比的道理。

    她還在默默計劃,從她們身後路過的李狗子先炸了。

    “不許說我溪哥壞話!你們女生懂個屁,我溪哥超牛B,一手一個螃蟹沒跑!”

    他現在是梁溪的小迷弟,吹捧無極限:“我溪哥,年年考試第一名!當然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一起玩,要挑人的——比如我啦,就同溪哥喝過一罐飲料!”

    沈素看着李狗子:三天沒交作業了;背首古詩結結巴巴;問他籃子裏有十個蘋果,你吃了一個,還剩幾個,他回答我吃了就不可能剩下……

    這幾天,梁溪居然是同這樣的狐朋狗友廝混?

    她朝教室窗裏看去,正遇見梁溪朝外看來。

    不好!先生說過,不能讓孩子發現他的胡鬧已經引起注意,這樣小破孩會變本加厲。

    於是沈素回頭朝王小梅甜甜一笑:“我也挑人的!我就喜歡同姐姐這樣的好孩子一起玩!”

    孩子們的這些矛盾,劉愛紅並沒有發現,因爲這幾天她也有麻煩纏身。

    自梁牛蛋怪病不愈,家裏又遭“鬼敲門”以後,梁愛國和其他幾戶村民家中相繼也發生了鬼敲門的怪事。

    三更半夜,門板突就然砰砰作響,就像有人在用力拍門。等人從牀上爬下來,迷迷糊糊將門打開,門外卻只有夜色茫茫。把門關上再去睡,又會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

    一個晚上這樣反反覆覆無數次,第二天臉色都是發青的,連敲幾天簡直就要發瘋。

    牛蛋媽和張素芬一口咬定,這是衝撞了邪祟,而這個邪祟就是劉愛紅新收養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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