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竹林,吹向山路。

    山路的這一頭,塵土飛揚。突突聲裏,一輛綠油油的“邊三輪”風馳電掣。

    “邊三輪”可以說是八十年代最拉轟的民用車,其實就是給普通摩托車加裝了一個能載人的“邊鬥”和一個車輪,這樣既增加了承載能力,又能適應複雜路況——比如,峨山鎮到二峨村這段忽高忽低,時寬時窄,大大小小十八彎的山路。

    上輩子八歲的梁溪也和其他男孩一樣,把“邊三輪”當作夢中情車。恨不得能立刻長大,第一件事是考大學,第二件事是騎起“邊三輪”,風風火火一直騎上首都去。

    這輩子的梁溪,坐在邊鬥裏只想嘲笑自己的天真。這一路,他被顛得七上八下,雙手還要死死抱住一大一小兩個包裹。屁股底下也不是座位,是鼓鼓囊囊的麻袋。車一顛,再落下,硌得他尾椎骨都麻了。

    沒辦法,張石頭給他找的車,是峨山鎮郵局的郵用車。

    山村交通不便,平時郵遞員送信騎自行車,有時來了包裹大件就載不了。單爲一兩件包裹開車跑一趟,柴油燒得又不划算。所以,當地郵局就有了個不成文的傳統:平時不送包裹,每個月逢雙週的週日,郵遞員就會騎上拉轟的“邊三輪”,把累積起來的包裹給各村送去。

    梁溪也沒想到,平時蔫頭巴腦的張石頭,居然還能同鎮上的郵遞員攀上關係,而且看上去關係還不錯。一說有同學要搭便車,郵遞員老趙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有點意思,也許……班上的同學並非都不值得交往。

    不過暫時他沒心思去考慮這個。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沈素會不會已經落到馬神婆手裏?如果是,他該怎麼辦?

    去找老村長怕是沒什麼用。馬神婆她們敢動手,就是仗着村裏被鬼敲門的人家多了。小山村天高皇帝遠,行事最怕就是犯衆怒。一旦有不少村民都要求做法驅邪,老村長加聯防隊都壓不住。

    他也拿不準黑雞血是不是真的有用,萬一小蘭花真的被潑出了原型就麻煩了。

    更令他擔心的是,那小蘭花傻乎乎的,說不定被馬神婆激了幾句,就要自爆身份:“我不是邪祟,我是蘭花仙!”

    這樣一想,沈素暫時沒了靈力倒是件好事。

    梁溪正在腦子裏飛快佈置計劃ABCD,奈何旁邊李狗子老是來打岔。好像怕他還不夠發愁似的,一個勁地說馬神婆的“神蹟”。

    “……可厲害了,能空手捉鬼。就這麼抓一抓,再把鬼氣塞進清水裏,清水就變黑了。鬼越厲害,水就越黑。”

    “那都是迷信!”梁溪不耐煩打斷道,“你好歹也讀了小學三年級,還是少先隊員,能不能別念叨這個。”

    “你別不信,我媽當年親眼看見的!”

    李狗子說,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村裏有戶人家娶了新媳婦,三年沒生娃家裏就急了。赤腳大夫王麻子給新媳婦把過脈,說身體沒毛病。當婆婆的就去找馬神婆想辦法。

    那時候,村裏還沒有提要破除封建迷信,馬神婆給人看病驅邪,生意紅紅火火。她掐指一算,說媳婦從前洗衣服時招惹了水鬼,這三年水鬼就藏在她肚子裏,把本該有的子女都喫掉了,還要讓這家斷子絕孫。

    婆婆嚇壞了,就拿出許多糧食請馬神婆做法,果然從媳婦身上抓了許多鬼氣,清水都變成了墨汁。用火燒過,用針扎過,還灌了神藥,水鬼就是不肯離開,最後馬神婆就用刀把鬼殺了。

    “殺了?”梁溪悚然一驚。

    與此同時,竹林裏。

    沈素被綁成顆糉子,丟在三霄娘娘的香案前。馬神婆剛祈禱完,一手拎着只黑羽大公雞,一手拿起鐮刀,手起刀落就砍掉了公雞腦袋。

    “天靈靈,地靈靈,邪祟快快來現形!”

    她一邊唸叨,一邊倒提着公雞,讓又熱又腥的雞血淋在沈素身上。

    沈素閉着眼,哭笑不得。

    想哭,是因爲蘭花喜潔,被這雞血劈頭蓋臉淋了一身,黏乎乎的實在噁心。想笑,卻是笑這老騙子的伎倆沒用。

    公雞血能不能驅邪她不知道,畢竟她又不是邪祟。

    她只知道,公雞血和其他各種血,對蘭花來說都是極好的滋補品。

    當初在沈家時,每逢早春花謝後,先生就會用鮮魚血水,或是豬血浸積雨水,三五天爲她澆灌一次。這樣就能及時把開花時用掉的營養又補回來,壯根促苗,讓她有足夠的能量度過炎炎酷夏。

    現在這一身雞血的濃度是高了點,但她也餓了五十年,倒正好補上一補。

    可惜澆灌的不是原身,她又暫時用不了靈力,否則還能更享受。

    沈素閉着眼,正在美滋滋吸收營養,就聽見張素芬顫聲道:“她,她怎麼在笑?”

    馬神婆嘆氣道:“這邪祟果然厲害,連三年的黑公雞血都不能收拾她……那就只好用火燒了!”

    “真的要燒?”眼前到底是個白嫩嫩的小丫頭,有村民不忍心了,“別把邪祟驅走了,娃娃也燒傷了……”

    “燒!當然要燒!”誰不忍心,牛蛋媽就瞪誰,“不燒了她,今晚你家就等着鬼再來敲門!”

    火?沈素眼皮顫了顫,身爲草木,她倒是真的怕火……

    只見馬神婆拈起線香,想了想,竟又換成了蠟燭:“這是在三霄娘娘座前供過的蠟燭,很靈驗的。用這熱蠟朝她身上燙一燙,只要她大聲哭,邪祟就能被眼淚衝出來。”

    沈素試圖商量:“我現在就能哭,別燙我行不行……”

    一陣熱氣撲面,明晃晃的火苗猛的湊到眼前。看這架勢,馬神婆竟是要先從她這張小臉開燙。

    “救我——”

    “小邪祟,乖乖受死!”

    話音才落,馬神婆手中的燭火竟是晃了晃,忽的熄滅了。

    馬神婆大怒:“這小邪祟竟敢吹蠟燭,快把她的嘴堵上!”

    很快,沈素的嘴就被布團塞住了。

    燭火再度燃起,又在湊近她的時候再度熄滅。

    “怎麼突然就起風了?莫非是老天爺不讓燒?”村民們不安地看着四周搖擺不停的竹子,神情漸漸恐慌。

    “湊巧,湊巧而已。”馬神婆第三次點燃燭火,用手掌遮着風小心湊近。

    這一次,是一片竹葉落下來,端端正正將火苗打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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