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車了?

    梁溪一楞,很快認出這裏是二峨村到鄰村的岔路,離二峨村還有一段路程。

    “謝謝叔!”他跳下邊鬥拔腿開跑。

    “哎,小孩你等等!”郵遞員老趙把他叫住,“剛纔聽你兩個在講什麼神婆跳大神治病。石頭說你有急事,不會就是在急這個吧?”

    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也犯不着同陌生人細說,梁溪便胡亂點頭:“嗯,差不多。”

    “不是治病!”李狗子也跟着跳下車,替他解釋道,“我們村在鬧鬼哩,神婆要把他妹妹抓去做法!”

    “報警了沒有?這事可要報警!”老趙大喫一驚,“你家父母知道不?”

    梁溪搖搖頭:“還不一定怎麼樣,我先回去看看。現在無憑無據,報警也不會管的。”

    “嚯,你這小孩年紀不大,知道的還挺多。”老趙伸手把邊鬥裏的麻袋推開,翻找起來,“等等,我這兒有個東西,沒準能幫上忙。”

    最後翻出來的,是一份《人民日報》,發行日期就在上週。

    “小孩認字不?”老趙把報紙翻開一張,示意梁溪來看。

    “聽信鬼話,他手……手刀親生子女……”李狗子歪着頭,磕磕巴巴地念着。

    “手刃。”梁溪糾正道。

    這是一篇通訊報道,還配了兩張圖片,主標題是“警惕迷信背後的血腥騙局”,大意是近兩年全國各地迷信思想捲土重來,神漢神婆的謊言給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了巨大損失。

    報道中的這個例子十分典型,鄰省的一個農民被神漢忽悠“修仙”,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八個孩子,後來更是帶着十幾個村民跳河“昇天”。最後,神漢和涉事農民都被依法處決,農民悔不當初,流着眼淚向記者懺悔,呼籲大家不要和他一樣上當受騙。

    “認字就帶去讀給村裏人聽。”老趙把報紙捲起來交給梁溪,“搞迷信可是要判重刑的,看他們還敢不敢!”

    這倒是個辦法,梁溪想。

    畢竟《人民日報》是全國最具權威性的報紙,在二峨村村民心目中的地位僅次於《新聞聯播》。這篇報道的份量,可比村幹部的話重多了,至少可以勸退不是那麼篤信的村民。

    梁溪攥着報紙就跑,又聽李狗子在他背後一疊聲地喊:“溪哥等等我!”

    梁溪縱然不理睬,也難免被那長一聲,短一聲各種淒厲的“溪哥”分神。他腳上又是雙舊膠鞋,鞋底早有脫膠,現在跑得急,前掌突然啪嗒一聲直接掉下來。

    這真是屋漏偏鋒連夜雨。

    梁溪正抱着“張嘴”的鞋子檢查,李狗子氣喘吁吁跑上來,一巴掌搭在他後背:“溪……溪哥!”

    這一次,李狗子被直接摔進了路邊的野泡兒叢。

    “別跟着,煩!”

    “我、我沒想煩你……”李狗子一邊大喘氣,一邊把腳上的鞋子脫下來,“我剛纔就想說,讓你穿我這雙,新鞋跑得快!”

    梁溪一時啞然,李狗子的鞋子已遞到了面前。

    他覺得很奇怪,很荒謬,李狗子的表情卻很真誠:“今天才買的,不臭!真的,就是用賣螃蟹給馬神婆的錢買的。”

    又說那天被螃蟹夾手,多虧梁溪救了他,又教會他怎麼更好的捉螃蟹,才能賺到這麼多:“八塊錢!買了這雙鞋子還能喫好多東西!”

    梁溪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就很不適應這種場合。他明明能扮演好孩子,哄得全村人都誇他乖巧禮貌,這時候想說聲謝謝卻又覺得彆扭,只能接過鞋子穿上。

    “那……就算我們扯平了,兩清。”這雙鞋子居然還挺合他的腳。

    “怎麼能兩清?!溪哥我這麼幫你,你就不能給我整點特殊待遇?”

    李狗子也把梁溪的舊鞋套上腳,又扯了條樹藤從鞋底繞過,把鞋子緊緊綁在腳上。

    “什麼?”

    “嘿嘿嘿……”李狗子突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是那啥……金刀駙馬,讓我來當唄!”

    “……”

    梁溪知道沈素在學校受歡迎,知道她是“華箏公主”,還有好幾個小男生爭着要給她當“金刀駙馬”,卻萬萬沒想到這時候還能冒出一個。

    他默默超前跑,李狗子追在後面,喘着氣繼續表白:

    “我屬猴兒,素素應該屬耗子的?我媽說了,猴和耗子絕配!心心相印……富貴……開花……”

    真幼稚。

    屬猴怎麼了?這村裏,凡是八歲的娃不都是屬猴的?

    梁溪扯了扯嘴角:“素素不屬耗子。”

    “真的?那她屬啥?”

    “不知道。”蘭花也能和人一樣按屬相排嗎?那是該按成精的日子算,還是按蘭花出芽的日子算?

    “明白了,素素是劉老師撿來的,不知道啥時候生的對不對?”李狗子一拍腦袋,“那還是讓她屬耗子唄,耗子好,和我配……”

    “閉嘴!”

    梁溪一路飛奔回家,發現房門虛掩,沈素不見蹤影。

    “壞了,肯定是被馬神婆帶走了!”

    李狗子跑得慢,比他晚到十來分鐘,到了只見梁溪站在屋裏發呆,趕緊推推他:“快找人啊溪哥!素素那張小臉,要是跟梁牛蛋一樣被燒花了可怎麼辦?”

    “安靜,我在琢磨……”

    “琢磨啥?”

    當然是在琢磨:馬神婆會把沈素帶到哪裏去。

    回村路上,梁溪就已經去查看過了。牛蛋家也好,老梁家也好,還有被鬼敲門的那幾家,周遭都沒有動靜。二峨村說大不大,卻有的是地方可以偷偷搞事,甚至,還可以去山上……

    眼下正是晌午時分,村裏人喫過飯都在午睡,等着下午三四點鐘,陽光沒這麼強烈後再出門幹活。他總不能挨家挨戶敲門去問——不但是討罵,也格外浪費時間。

    “這還能琢磨出來?”李狗子急得團團轉,“還是先去找吧,一處處碰運氣總比在家空琢磨強。我還可以把班上同學都叫上……”

    叫同學?

    梁溪一挑眉,感覺捕捉到了什麼。

    回家看見窗戶下的小板凳,他就知道沈素一定是自己翻窗出去的。

    牀上倒扣着的小人書纔看到一半,她爲什麼想出去?

    梁溪快步來到竈臺前,伸手一摸。果然,竈灰裏的兩根玉米只剩下一根。

    再看看地上,還躺着幾顆玉米粒。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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