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驟然擡頭,與他目光相接,正好看到他眼睛裏滿滿的高傲,頓覺心頭一滯,低頭道:“民婦莽撞說錯話,請王爺見諒!”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安王爺,怎麼會對最底層人民的生死投入關注?不會的,沒時間也沒必要。
這是正常現象,秦溪卻覺得十分難過。
“你在埋怨本王?”司雲白問。
秦溪咬着嘴脣:“民婦不敢,王爺高高在上,時間非常寶貴,不管做什麼決定都一定是對的!”
“那是自然!”司雲白說着,返回去坐下彈琴,不再說話,任由樹上的花瓣撲撲簌簌落在衣服上。
喲,您還真不客氣!
秦溪低着頭,做了一個鬼臉。
琴聲悠揚,如面對高山大川,雲霧繚繞,又如清清溪水,澄澈見底,忽而微風輕拂,鮮花盛開。
不行,不能就這麼走了。
直到一曲終了,秦溪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王爺”
“你”
兩人同時開口,話頭撞在一起,司雲白就停下了,讓她先說。
他依舊背對着她。
秦溪想到反正是夢中,橫豎以後也不會再相見,也不怕被找麻煩,趁機給這名古人多灌輸些現代思想也好,就說:“王爺,民婦有些愚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國家總還是要多愛惜百姓,纔好鞏固政權!”
“繼續。”
啊?秦溪一下子卡殼:“保護山林,循環發展。”
“說的十分有道理。”司雲白站起身來,面對秦溪,繼續道,“你相公因爲意外而死,你卻心懷大義推己及人,實屬難能可貴。今夜你的這番心思和言論本王都會轉達給當今皇上,至於你所想要的東西,你且安心看着,等着便是,本王相信,當今皇上必不會視百姓如兒戲。”
秦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喜地看着司雲白,歡欣道:“謝謝王爺!”
司雲白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俏麗的身影,盈盈笑着說出一句同樣的話來,神態與此人一模一樣。
他看着天邊的一抹淺粉雲霞,微微揚起嘴角:“天要亮了,若無其他事的話,可以退下了!”
“是!”
非常有力的回答,簡直中氣十足。
見他面有訝色,秦溪立刻溫婉:“謝王爺!”
“如你所說,職責所在。”司雲白收斂神色,負手轉身。
一陣風驟然吹來,地上的花瓣翻飛到空中,迷了秦溪的眼睛。再能視物時,已經站在司雲白牀前了。
天仍黑着,他還未醒。
秦溪走上前去,舉起拳作勢要揍他,拳頭揮出去停在半空中,她輕輕笑了笑,說道:“司雲白,你要說話算話,否則我可是會再來找你的!”
她離開後,牀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望着逐漸亮堂的屋子,司雲白眉目微斂,片刻之後,起身穿衣服,準備進宮。
這小女子一番論調倒也有趣,不妨說給那人聽聽。
朝陽冉冉升起之時,秦溪在四處尋找子伯,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他。找來找去,卻始終見不到人。他不是說會在自己附近嗎?怎麼回事?
秦溪晃晃鐲子,沒有反應。
迷惑着,心中又焦急,她看看燦爛陽光下走來走去的行人,只能小心地躲在餛飩攤子的陰影下,也不敢出去。
就在此時。
“喵喵~”一隻黑色的小貓突然跑過來,瞪着她,炸了脖子毛,不停地叫,聲音嘶啞又難聽。
秦溪看貓眼神十分不善,擡手驅趕:“去去去!”可是這隻貓似乎就是跟她槓上了,死活不走,一個勁兒地叫。
“這貓叫的這麼兇,你說該不是看見啥了吧!”
“可不敢,貓邪的很,小心給聽見了。”
“快走快走!”
周圍人滿面驚恐,小聲地議論着,想看又不敢看,導致路過的人難免會對這個地方多投入一絲注意。
貓叫的心煩,又聽到旁邊議論紛紛,秦溪瞪了一眼小黑貓,威脅道:“你再叫我就吃了你!”
貓:“喵~”
就不走!
此時,躲在秦溪背後的東西現形了。面對着這隻惱人的貓,那東西森冷地咧嘴一笑,衝着秦溪後腦勺吹了一口氣,不見了。
貓不叫了,大眼睛盯着秦溪。
秦溪一頭霧水,正在跟貓互相瞪眼,忽然餘光注意到遠處子伯飄過來了。
他居然大搖大擺地走在陽光下!啊這,不怕死嗎?不過看看他雖然面色發白,表情虛弱,身上有幾道深深的血痕,倒也不像快灰飛煙滅的樣子,秦溪乾脆在原地耐心地等着。
主要是沒法過去,再焦急也無用。
大約半分鐘後,子伯終於飄到了秦溪的藏身之處,坐下來,告訴了她自己是如何搞成這樣子的。
他們坐在喫飯的人旁邊。
喫飯的人看不到,但能感覺到,大白天陽光燦爛,平白覺得冷。
小黑貓在不遠處打滾,捕捉着棚頂上漏下的點點陽光,蹦蹦跳跳的十分開心,來往的顧客不由得多加註目,偶有的停下來喫頓早餐,因此店家也就沒有驅趕,主要是這隻貓長得實在漂亮,皮毛烏黑,在陽光下反着光,又精靈可愛,跟流浪貓落魄邋遢的模樣迥然不同,所以任它玩去。
這不,還能攬客呢!
昨天晚上,也就是秦溪在皇宮和安王府轉悠的時候,子伯遇到了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一男一女,子伯跟他們打了一夜。
一介書生,也不知道是怎麼逃出來的。
秦溪張大嘴:“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黑白無常啊!”
子伯搖搖頭:“兩隻傻鬼。”
秦溪沒聽懂,但看見他身上的血跡在慢慢消失,傷口也在逐漸恢復,甚至破碎的布料都復原如初了,明白他沒事,也就放心了,不再追問。
“你這自愈能力可以啊!”
本是讚揚,卻不料子伯笑得苦澀:“是啊!”
“恩,總覺得你不太對勁。”秦溪咂咂嘴,“哎,對了,爲什麼你會在太陽下發光?不怕太陽了?”
子伯表情落寞,但語調卻很坦然,彷彿在敘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我與黑白無常做了交易,他們給我復活之力,事成之後,我會把我的魂力交給他們。”
“啊”秦溪問,“沒了魂力,你會怎麼樣?”
“會灰飛煙滅。”
沉默。
許久之後,秦溪輕聲道:“子伯,你有什麼計劃?”
“明天,賞蘭大會就開始了,你要當着皇帝的面復活所有的蘭花,也就是被吸乾扔掉的那些,證明自己不是妖女,是被孔宣美誣陷而死,我會幫你。另外,告訴皇帝他的隨口一條政令可以給百姓帶來多大的災難。”
再度沉默。
秦溪問:“值得嗎?用自己的生命爲別人鋪路?”
事實上她昨晚所求也正是在爲別人鋪路,而那些別人根本不知道,或許也根本不在乎,想到這裏覺得心梗,不禁帶上了一絲不快:“這些你都不能得利,爲什麼?”
這樣的犧牲有意義嗎?
若是秦溪處於子伯的位置上,她必是不願意的,畢竟目前爲止,夢裏的事情對於她不過是順口一提,除去養在鐲子裏的真身,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給她帶來什麼真正的損失,作爲一個凡事優先考慮己方確保既得利益的人,她不想子伯這樣做。
理解,但是不贊同。
“什麼?”
“作爲你的盟友,這麼大的犧牲,我不支持。”秦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子伯笑了笑:“爲了你這個盟友也不行嗎?”
秦溪堅持:“不行!”
子伯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問了一個問題:“小溪你還記得我當初爲什麼會掉下山崖嗎?”
“爲了採蘭花。”
“那麼採蘭花又是爲了什麼?”
秦溪訥訥地說:“上京趕考。”
“對呀,上京趕考是爲了中舉,中舉之後要爲官,而爲官是爲了百姓,如今一切已經不可能了,倘若能用此副鄙薄之軀爲他們做些什麼,其實也算是實現了我畢生的夢想了。”
秦溪爲難:“可”
“人都有私心,我也有。也許有人做官就是爲了升官發財光宗耀祖,可是這些與我而言意義不大,我從小是孤兒,不存在光宗耀祖,家有賢妻,升官發財她不看重,反而我從小受鄉里人的照顧和保護,眼看着他們身處社會最底層受苦受難,不能置之不理。我想爲他們做些什麼。”
秦溪咬着嘴脣,而後,她舒展眉頭,慨然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你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謝謝你。”
秦溪支着下巴,促狹道:“真的不後悔嗎?”
“寧願灰飛煙滅,不改初初之志。”
她點點頭,說道:“我認識一個人,他甘願爲了國家放棄自己的生命,他說: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子伯道:“心之所善,九死不悔?”
“是的。”
他笑了,溫和道:“我只是盡力而爲,沒有那麼崇高,不過這個人,倒真的是個高尚的人。”
“那是。”秦溪看着腳邊的小黑貓,“子伯,你讀那麼多書,能不能跟我講講咱們世界的起源?我沒有讀過很多書,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