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司雲白的哥哥啊!

    他長相上與司雲白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鋒利。

    劍眉漆黑,長几入鬢,眼角微挑,尾睫濃密,此刻正認真地批閱着面前的一大堆奏摺,即便出現了微小的情緒,也很快地壓了下去,看起來有一股子英武不凡傲視一切的入世之感,冷靜且睿智。這種氣質,與司雲白的慵懶截然不同。若說司雲白是飄逸的白雲,那麼他的哥哥便是一頭獅子。

    這樣的人,真的會是昏君嗎?

    秦溪看了半晌,正準備進去,耳邊忽聽得一陣沖天龍嘯,擡頭一看,皇帝身上盤着一條巨大的金龍,鱗片微張,龍鬚緊繃,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隨時準備一戰。

    她一個瑟縮,腳步不由得連連後退:“打擾了打擾了,我這就走!”

    忘了忘了,對方是真龍天子,有龍氣護體,一般小小魔小鬼怪根本近不了身!而且看這龍氣十分茁壯,似乎這皇帝氣運正盛呢!秦溪胡亂猜着,稍稍挪步,遠離了書房,站在院子裏,歪着腦袋打量裏面的人。

    肩膀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回頭一看,是一位美麗的女子。

    面前女子身穿梅紅色輕紗薄裙,長髮飛揚,曲線窈窕,姿容清麗,不似宮中人。

    秦溪問:“你是?”

    美人指了指身旁的梅樹,笑道:“野梅一株。”

    秦溪迷惑:“這是你的名字?哪幾個字啊?”

    “”美人努力維持微笑,解釋道,“我是它,你明白了嗎?”神態依舊溫溫柔柔。

    秦溪恍然大悟,捂臉道:“不好意思!”

    “沒關係,說實話其實你也很令我佩服。”她緩緩道來,“我叫梅間雪,是這宮裏的一株梅樹,修煉成精已經十九年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女鬼敢夜闖皇帝的書房!”

    “十九年?才十九年你就修煉成精了?這皇宮可真是風水寶地!”秦溪感慨。老故事裏的妖修煉出人形要好幾百年,就這還是修煉的快的,慢的怕是要上千年了。

    “這裏有真龍之氣,所以修煉的快。但是不能離開此地太遠,畢竟根基不夠牢固。”

    秦溪表示理解,而後拋出自己的問題:“那我該怎麼辦?”

    “仰慕一個人並不需要很接近,有時候遠遠地看着,也是一種福分,不奢望得到就不會失去。”梅間雪幽幽地說,目光落在房內那人身上。

    秦溪:“?”

    忽而一想,仰慕?幸福?失去?她該不會以爲自己是因爲戀慕皇帝相思甚苦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就是爲了一睹英姿吧?

    不過

    “你,喜歡他?”她小心地問。

    梅間雪臉紅了,把目光收回來,嘴裏卻說:“當然沒有,只是崇敬。”

    “是沒有還是不敢呢?”秦溪笑了笑,調皮地看着她羞赧的表情,“他年輕又帥氣,是這個國家最有錢的人,這麼晚了還在辛苦工作,長得好看又工作認真,全天下女子都會喜歡的吧!”

    “他一直都是這樣,很辛苦。”

    看她出神,秦溪一時沉默,不再逗她了,說道:“我來到這裏是受我一個可憐的朋友所託。”

    “怎麼回事?”

    秦溪並沒有直接說,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在這裏呆了這麼久,你覺得他是一個好皇帝嗎?”

    梅間雪想了想,說:“在我看來他認真負責,對朝廷國家都很上心,生活也很簡單,勤於政事並且無心風月,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所說的好皇帝?”

    秦溪說:“後天京城裏會有一個‘蘭翠齊芳’賞蘭大會,你知道嗎?”

    梅間雪點點頭。

    “因爲這場大會,民間需要提供很多的蘭花,而我的朋友就是在採蘭的過程中墜崖而死,他一直怨氣難消,覺得皇帝空坐高位卻不瞭解民間疾苦”

    講述點到即止。

    梅間雪表示理解,而後說道:“民間疾苦,他定是知道的。如果你瞭解了他的經歷,可能就會明白他爲何如此激進了。”

    “他五歲登基,今年二十五歲,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都是太后把持朝政,因爲太后信任權臣導致權臣之亂,好不容易親政,在朝堂上也是舉步維艱,不過兩個月,又遭遇叛亂,一個月前叛亂平息,深知百姓長期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故而有了這次的大會,想與民同樂。”

    秦溪歪頭:“爲什麼你這麼清楚他的想法?”

    “這麼多年來我和他一起長大,你覺得呢?”她嫣然一笑,纖手一指,“他,你定是近不了身了,不如去找安王爺吧,他也是個可以倚靠的人,很正直。”

    安王爺?

    秦溪心裏咯噔一下,竟泛起了些許期待。

    時間已經臨近深夜,皇帝終於從書房出來了,前往寢殿。身後跟着的太監趔趔趄趄的,懷裏抱着一摞摺子。

    “我走了,很高興認識你。”梅間雪說完,輕輕一旋,不見了,秦溪也打算離開了。

    她在大街上游蕩着。

    在這裏可以放肆地大聲叫喊而不怕被人罵。過去的秦溪一直是個很膽小的人,特別怕黑怕鬼,現在自己成了鬼,反倒不怕了。空曠平整的街道瀰漫着黑夜獨有的迷離,沒有燈紅酒綠的酒吧夜場人來人往,卻有一種很奇怪的美麗,似乎所有的情緒都浮現出來,又似乎可以盡情發泄,安靜而哀傷。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安王府門前。大門緊閉,在夜幕中十分莊嚴。她衣袖一擺,飄了進去。

    戒指提供了“入夢粉”,還準備了一張薄薄的□□。秦溪覺的大約是因爲戒指戴在自己手上,所以可以隨時感受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吧,頓時覺得還挺貼心。

    輕車熟路地來到司雲白的臥室,秦溪看到了牀上的人,穿着那件熟悉的睡衣,沉沉睡着。

    跟最初見面時候一樣,他沉浸在夢中,完全不知道下一秒就要遭到“襲擊”。只是這次,這個“闖入者”不是從房頂進入,而是從夢中來臨。

    秦溪雙手合十,咧嘴一笑:“司雲白,不好意思啦!”

    夢中。

    桃林,落英繽紛。

    司雲白長髮半綰,灰色常服裝扮,正在彈琴。秦溪飄然落地,初聞樂聲,不禁緩步向前,生怕自己打擾了他。

    司雲白功力深厚,察覺來人,琴聲便停了。

    “你是誰?”他依舊坐着,淡淡地問出一句,話語間不怒自威感十足。

    想到自己易了容,秦溪大膽開口:“奴,民女有事求王爺做主。”糟糕,被他給震懾到嘴瓢,差點說漏了。

    這聲音

    司雲白微微一愣,眉毛微挑,想着背後之人此時會有的古靈精怪的表情,緩緩地放下琴站起,轉過身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臉色發黃,眉毛稀疏,眼睛耷拉,滿是苦相,顯然是一個辛勞多年的村婦,而不是想象中跳脫靈動的樣子。

    哦,她死了。

    司雲白收斂表情,看着這張臉,說道:“本王爲何要幫你?擅自擾了本王清夢,還敢提無理要求,膽子不小!”

    秦溪總覺得他在觀察自己,想從自己身上看出什麼,便匆忙下跪,低下頭,藉此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民、民婦有罪,可民婦實在是沒有辦法!民婦相公死的着實憋屈,還請王爺主持公道。”

    自覺地換了個稱呼,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相公?”司雲白輕捻這幾個字,表情沉鬱,“如何而死?”

    嗓音如此相似,即使頂着這張臉,卻也還是讓他無法立時冷漠拒絕。

    “縣裏要求我們上山挖蘭花,區區幾十兩銀子,他摔斷了脖子,如今一家沒了頂樑柱,民婦心中實在悲痛!”

    秦溪用袖子捂住眼睛,抽搭了幾聲。

    其實並沒有哭。

    司雲白輕輕抖落袖子上的花瓣,道:“那麼你想讓本王如何做?賠償銀子?亦或是,賠你一個相公?”

    哈?

    秦溪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被調戲了,認真思索着。

    倒也是常理,倘若是真的子伯家屬,那麼既然人已經不在了,大概就是索要賠償了吧,畢竟日子還要過下去!可是子伯如今更需要的是公理,不是金錢。

    不知道他家裏人該如何

    不過,死亡乃人之終途,終是無法逃避,每個人也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再痛也會被歲月淡化,他們總要活下去,也總會活下去的。作爲一個現代人,秦溪對於生死這個問題一向看的很通透,但因爲太過通透,便多少顯得無情了。

    她知道,不過不在意。

    秦溪回神,冷靜開口,道:“不,不是。人死不能復生,民婦的相公因爲蘭花而死,民婦已經接受,但是看看縣裏村裏,卻還有許多的人仍在踏上這條路,花費大把的時間進山,把好好的山挖的滿目瘡痍,眼看他們即將步上我家的後塵,於心不忍。”

    畢竟山川何辜!

    愛自然山水,所以受不了。

    司雲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目光沉沉。

    秦溪小心翼翼地擡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心裏直犯嘀咕。

    秦溪壯壯膽,說道:“民婦希望,希望王爺能建議皇上呼籲大家保護山體,合理挖採,歸還良田,休養生息,減輕賦稅,以民爲本。”其實說出來那一刻,她就知道肯定不會被同意,而且很可能還會被當成挑釁之語,畢竟這個理念在這個朝代確實超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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