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神玉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在此處?他不是應在樓上,又怎會突然折返?
可已容不得她細想。劍器飛來,強勁的力道幾乎將她的手骨劈裂。
“呃——”秦嫿中劍,左手捂着右臂的血流之處,背後滲出涔涔冷汗。
可凌厲的劍風也一同襲來,令她伏身跪下。
而她手中的短匕也隨之掉落。
被她鉗制住的明蘿夢雖得了自由,卻仍是手足無力。她眼前發黑,踉蹌了幾步,就軟綿綿地朝前倒去。
卻落在一個顫抖的懷抱之中。
裴神玉將小人兒放平,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膝上,眉間俱是一片壓抑的紅。
他從喉嚨中擠出沙啞的聲音:“眉眉別怕,孤來了。”
“呼吸放輕,孤幫你止血,你會好起來的。”
他動作飛快,撕下了自己的外衫,給她包紮止血。裴神玉忍着心中刀割一般的痛,竭力維持着聲音的鎮定:
“孤已傳令,馬上就會有人過來。筵席上也有御醫在此,孤馬上就可以讓人替你救治。”
“小乖,不要睡,看着孤的眼睛。”
彷彿一切尚有解決之策。
而他還是那座任何時候,都不會倒下的山巒。
“孤不會讓你有事的,就像是此前的無數次一樣,相信我。”
“孤是太子,皇宮中有許多珍稀名藥,……”
明蘿夢渾身疼痛,可聽見他的話,卻仍是緩慢而喫力地睜開了眼眸。
她雙眉顰蹙,呼吸微弱如遊絲不可聞:
“君玉哥哥……”
“小乖,不要說話了,我一直在這裏。”
裴神玉眼中一片猩紅,卻仍是剋制小心地捂着她的傷口,如往常一般哄她。
“眉眉,你不是還想我帶你去看五月時的牡丹花麼?”
“櫻桃你也還未喫上。”
“明年我們再去看一次上元花燈,還記得那個人的祝福麼?”
“孤此生,只想娶你一人。”
可不管他如何竭力,血卻仍是滲透重重衣衫。
裴神玉的手不住地顫抖。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一滴淚也緩緩從明蘿夢的眼尾滾落。
她脣瓣蒼白,兩頰卻殷紅如桃花。如同花期將至,轟轟烈烈開的最後一場。
無論是誰,都已清楚明白。
她流了這麼多的血,已是回天乏術。
她臥在他的膝上,如同初生的小獸一般依賴着他,可呼吸卻漸漸弱了下去。
裴神玉不由緊緊地握住她垂下的另一隻手,如同握着他萬分珍惜的寶貝。
眼中痛色一閃而過。
“眉眉!”
“再撐一會,我求求你。”
高大的男子跪在地上,身影彎折,如同一匹絕望的孤狼。
平日裏如深潭一般不生波瀾的眼睛,如今卻亂了所有情緒。
他終是雙手顫抖地將她摟在懷中,可縱是如此,也仍是無法阻擋她的生命一點點的流逝。
明蘿夢的眼前一片混亂。彷彿這些日子以來的畫面,就像是走馬燈一樣浮現過眼前。
她想對他露出一個笑,卻已沒了多餘的力氣。
“君玉……哥哥,你要……好好的……”
她也不想離開他。可是,她真的好痛啊。
明蘿夢也想開口答應他。她還想同他去看五月牡丹花開,想再猜一次燈謎,想陪他到白頭到老。她也不願看他娶別的女子,她會喫醋的。但她卻也不想看他孤寂一生。
她知道自己死後,最自責的只會是裴神玉。
所以她最後,也只剩下了這麼一句。
少女的話音方落下,頭就輕輕落向了裴神玉的懷中一側,闔上了雙眼。
長睫垂下,覆蓋了那雙曾經澄淨如秋水的明眸。
“小乖?”
裴神玉瞳孔緊縮。
他指尖戰慄地握着她的手,可卻不能將她拉回人間。
而懷中的少女卻已沒了聲息,世間彷彿從未有過這般死一樣的沉寂。
男人靜了片刻,手緩緩拂過懷中少女的眉眼。她看起來仍然眉目如畫,面容安寧,彷彿不過是在午時小憩。
可這樣嬌小的人兒,卻流了這麼多的血。
連最後那一點微弱的起伏也消失了。
裴神玉眼中空洞一片,自欺欺人一般,輕聲道:“小懶貓,該醒了。”
可她卻仍是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也永遠不會再醒來。
片刻之後,少女就化作了一隻小白貓。
貓兒同樣閉着眼,四肢冰冷,軟軟的尾巴沒有生氣地垂落下來。雪白的皮毛也被刺眼的紅色弄髒了。
這隻貓,不會再對他撒嬌,再鑽入他的懷中玩鬧。
不會再悄悄地親他。
不會再陪着他。
裴神玉抱着懷中嬌弱的小貓,從來都挺拔如樹的身軀,卻被壓得彎折了下來。
他攥緊了拳,卻久無言語。
一滴淚消失在了白毛之中。
‘叮鈴——’
而一隻鈴鐺也隨之掉落在地。
……
門外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殿下,卑職護駕來遲——”
可當所有人看清眼前的一幕時,卻不由而然地同時噤聲,心中大駭。
只因面前的一片血色實在是過於驚人。
而太子殿下卻伏跪在地,面色冷峻,沉默僵立已不知多久。而他懷中卻臥着的卻是一隻早已沒了氣息的貓兒。
角落裏有一名女子,手臂正以扭曲的姿勢垂落一旁。
正投來怨毒而不甘的眼神。
衆人一時屏息,無人敢言。
裴神玉面無血色,目如一潭死水。許久之後,他冷沉而悲徹的聲音方傳入所有人耳中。
“此爲偷襲孤的刺客,將她押入天牢。”
“逆賊!去死!”
“就該統統凌遲處死!——”
囚車押着所有犯人緩緩駛來。
而城門之下,百姓羣情憤慨,嚷罵之聲不絕於耳。
行刑臺上端坐的太子卻神情漠然。
沒有人在乎,太子爲何身穿白袍。但今日是處置逆賊江陵王之日,太子殿下親自監斬,能夠當面目睹太子英姿,百姓們不由更加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