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程夫人來了信。”
她眸間瞬間如葡萄水亮,泛起光澤。
“來,快拿來給我看看。”
明蘿夢迫不及待,當即接了信,就看了起來。
魏夫人原名魏凌霜,是英國公之女,嫁輔國大將軍程勁,如今居於神都。
也與她娘結爲異姓姊妹,也就是她的姨母。
在她年幼之時,魏夫人還曾攜子來江南探望過她。而在孃親逝世之後,魏夫人也仍來了幾次江南小住陪她,往後更是屢有書信。
對她頗加照拂,視若親女。
然而明蘿夢幼時更爲體弱多病,不宜遠行。因此她從未去過神都,程夫人也幾乎不曾和她提起。
而如今,除去箋上親暱數語,程夫人則是想讓她來神都。
明蘿夢目光落在此行字上,心中微動。
“娘子,可是有什麼開心的事情?”
白鳩溫聲問她。
明蘿夢這才發現自己的脣邊猶然帶笑。
她怔了怔,又垂下頭,低聲輕喃:
“姨母說想要讓我去神都。”
白鳩略微思索其中利弊,方緩言道:
“這倒是一樁極好的事,您如今在這揚州地界,雖無挾制,然而薄氏母女與榮王妃卻視您如眼中之刺,橫豎糟心。您也沒有什麼可留念的人事兒,去神都倒也是個選擇。”
“且神都乃是京都,有芸集四海名醫,也有利於您今後的病情診治。”
小美人垂下頭,脣若櫻桃,又揚了揚:
“是,姨母還說,在神都的左郊外,尋到了上霄大師的蹤跡。”
“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鳩聞言,激動萬分:“娘子,神都這一趟您非去不可了。”
如今三年已過,上霄大師所留下的藥也所剩無幾了。
雖明蘿夢如今身體已好轉不少,然而她終究還是一身弱疾之症,也不知倘若這一味藥喫完了,又會如何。
而之前明蘿夢一直派人留意上霄大師的蹤跡,然而卻始終無獲。
如今這個消息,的確如久旱逢甘雨。
明蘿夢眸中如星辰明亮,也點了點頭。
她心中亦覺歡喜。
但彷彿……她更期待的,則是去往神都這一件事。
一路車馬勞碌,明蘿夢與諸婢僕從,終於在四月中旬抵達了神都。
如今,恰是牡丹開遍滿城的季節。
才過城門,她不由掀開了簾,好奇望向街上景色。然而恰好就見一名男裝女子打馬而過。
那女子扎高馬尾,穿殷紅色窄袖束帶的胡服,腳蹬皮靴,一身颯爽利落。
且她五官明朗,眉間隱浮英氣。
明蘿夢一怔。
不知爲何,竟覺得她的眉眼,有些許熟悉好感。
而那女子身側同行皆是華服兒郎,卻無一人比她更風流奪目。她騎一匹青驄馬,身姿竟是其中最爲俊健。
一羣人鮮衣怒馬,嬉笑自城門策馬而過。
江南女子多柔嫵小意,明蘿夢何曾見過這般放蕩不羈的女郎。她不知怎的,小臉微紅,心中有些怦怦直跳。
“白鳩,我也想學騎馬。”
白鳩不知爲何她會突發此想,然而卻掩脣一笑:
“娘子,您可還記得您七歲那年麼?程公子將您抱上那匹棗紅小馬,您卻被嚇呆了,抱着馬頸怎麼也不肯下來——”
當時那匹小馬纔不過邁開蹄子走了兩步,雪團一樣的小人兒就牢牢地抱着馬頸,眼角泛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連小程公子也被嚇到了,着急着去哄,也還是無法讓她鬆開手。
最後還是魏夫人到了,纔將小娘子抱了下來。
“這,這不是我當時還小,膽子也小……”明蘿夢的小臉如櫻桃成熟,逐漸染紅,聲音卻越來越弱。
“是是是,都怪奴婢多嘴。”
白鳩又道:“若是您還想學呀,等您到了大將軍府,再讓程公子教您就好。”
明蘿夢似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然而煙眉微蹙,又扭過頭去。
變扭的小娘子揪了揪衣袖,似渾不在意道:
“我聽說,表哥如今已有任職在身,也還是不勞煩他了……
罷了,就當我隨口一提吧。”
此時車馬恰好停下,掀簾而見一處高門府邸。
“娘子小心。”
明蘿夢扶着白鳩的手,踩着轎凳下了馬車。仰面只見一塊沉木牌匾,上書輔國大將軍府四字,有磅礴雄渾之氣。
而從門內走來一名長挑身材的侍婢,滿面笑容道:
“可是明娘子?夫人已在府中等候許久,明娘子請隨婢子這邊來。”
那女婢溫柔可親,十分恭敬。
明蘿夢遂隨她一路分花拂柳,娓娓而行,直到一處大堂之內。
廳堂之中,一個梳高聳雲髻的雍容美婦正在左右踱步,聞見步聲,不由匆匆回眸。只一面,婦人眼中頃刻水色一蕩,曼聲道:
“眉眉,你可總算來了。”
明蘿夢見到婦人熟悉面容,也不由長睫一顫,脣角輕挑:“姨母。”
自孃親逝世之後,唯有在魏夫人這一處,明蘿夢才尋到了親人般的關懷與溫暖。
如今再見,她忍不住眼尾泛紅。
彷彿孤零零的雀兒終於回到了窩中,藏在雌鳥的羽翼之下,也忍不住蜷縮起來。
美人一雙煙目含霧,眉心似蹙非蹙,格外可憐。
魏凌霜忙牽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柔聲撫慰道:
“好孩子,別哭,你體弱神虛,該少些心緒波動。我能見你平平安安的,便心中滿足了。姨母見眉眉竟都已出落成這般亭亭模樣,也十分欣慰……”
然而她這般說話,卻也不由拂袖,揩去自己眼角晶瑩。
明蘿夢被婦人半摟在懷,酡顏微紅,她垂着目,心中也一陣融暖:“承蒙姨母百般關懷,眉眉纔有今日。”
魏凌霜見她乖兒模樣,卻是又生一嘆:
“這麼些年,也不知你在那揚州受了多少委屈,姨母當時就該直接將你從那接過來。”
三年之前,雖揚州那邊百般遮掩,但最終還是讓她得了消息。她本欲直接去探望明蘿夢,卻聞知道,那上霄大師雲親故之人不得相見,才只能罷休。
山高水遠,她單以爲是明弘謙照料不周,卻萬萬沒想到竟是薄氏那蛇蠍之人在背後暗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