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殿之中纖塵輕浮,靜謐無聲。

    年輕的天子眉間泛過一絲恍惚,他的手指卻用力得幾乎要將手中密信揉破,聲音澀然道:

    “……弱疾之症?”

    他的心,也隨着聲音一同落下去。

    可手中暗衛所呈上的密報,行行墨字卻再清晰不過。

    明氏蘿夢,爲揚州刺史明弘謙之嫡長女,幼而喪母。天生有弱疾之症,此前於雲麓寺中養病三年……

    裴神玉的心中倏爾一痛。

    這會是他的貓兒麼?

    那日女子的音容猶在眼前,恍如昨日嬌顏。

    然而她卻又比曾經那個不諳世事的青澀少女,又多了幾分明豔嬌嫵,如繁花始盛開。

    三年以來,他度日如年,唯有寄託於神魂方術,才能夠懷着一線希望度此殘生。可他如今甚至害怕去見她,怕這終究是一場虛妄幻想。

    然而終究任何疑慮,也抵不過內心深處的悸動。

    天底下,又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

    此時元蒿侍奉於側,目睹着天子的神情幾番輾轉。從激動到黯然,可又如忽而燃起一線生機,眼中情緒如燈火明明滅滅,如此往復。

    他心中卻是揣揣不安。

    總感覺,似乎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一般……

    那日佛塔之上,陛下不知爲何突然變色,又匆匆追下樓。然而之後卻又如失魂落魄,一副神思不屬。

    回宮後,天子當即招來影衛頭領,似乎是下令尋找一人。

    如今,想必是已有結果了。

    然而他目睹陛下的神色,卻也似乎並非全然高興。

    彷彿又渴求,又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懼怕。

    元蒿卻恍惚間想起……記憶中陛下這般陰晴不定,似乎還是貓兒陪伴在陛下身側的時候。

    上次魏凌霜陪明蘿夢在鋪子挑選了些衣裳料子,然而不過幾日,道是又有一批極好的首飾,魏凌霜便攛掇着明蘿夢去再置備一些。

    也順便讓她這幾日兀自轉轉,熟悉下神都。

    這日,自書鋪歸來,明蘿夢正斜倚車壁,閉目而養神。纖長的睫毛覆落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可驟然之間,車馬疾停。

    馬匹受驚而後仰,馬車也隨之後傾。明蘿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面色發白,捂住了胸口。

    桌上的茶水跌落在地,白鳩匆匆護住她。

    “娘子小心——”

    待這一陣動亂平復,明蘿夢平息了一會呼吸,方皺了皺眉,輕輕掀開了帷簾。

    “發生了何事?”

    然而馬伕也正不明所以,滿面慌亂。原來是有人突然橫欄於馬車之前,馬伕匆匆勒馬,才致使馬兒受驚,方纔一陣顛簸。

    立於馬車前的,正是一個衣着華麗的貴公子。

    他膚色冷白,身形消瘦,頭戴金玉冠,身穿丹紅織金錦袍,手中正握着一根流蘇馬鞭。

    男子目光斜斜望來,落在美人顰蹙的嬌顏之上,流露出一絲驚豔。他眼底透出邪氣,戲謔道:

    “我乃崔相之子崔茂之。美人面善,不知美人可否賞臉,與本公子於茶樓一敘?”

    雖是相邀之語,可他口吻霸道,絲毫不給人回絕之意。

    明蘿夢見他無禮紈絝之相,眉心愈攏。

    而崔茂之打量着小美人似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心中卻浮起幾分欣喜得意。

    幾日之前,投他所好之人,言及神都近日有人窺見一個絕色的女子。他被勾起興趣,便令人留意對方蹤跡,今日才終於逮住了這個寶貝——

    沒想到,竟還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連他這慣來流連風月之人,都忍不住心中一動。尤其那雙秋水明眸,只一眼,看得他的魂都要沒了。

    如此佳人,他崔茂之勢在必得。

    明蘿夢此時心中卻尤爲不悅。她見這男子身邊還有幾名僕從走狗,卻也是一副幫兇姿態。而他當街攔人,周遭百姓雖皆是竊竊私語,竟也無一人敢出聲。

    天子腳下,竟有這等紈絝……

    明蘿夢琉璃般的眼眸中浮現一絲敵意,聲音淡淡:

    “可小女子並不願,還望郎君自重。若是郎君無禮,定會追悔莫及。”

    “哦?”崔茂之卻一臉饒有興味道:“看來,美人倒還有些脾氣啊。”

    不過,越是性烈的,玩起來才越有滋味呢。

    崔茂之眉眼輕挑,吹了聲口哨,立時翻身下馬。他走到馬車之前,伸手就要去拉明蘿夢出來。

    明蘿夢沒想到他竟敢如此放肆,又驚又怒。

    然而下一刻,崔茂之卻突然感到膝窩一痛,雙腿失力。

    任誰也沒有料到,方纔還不可一世的貴公子,突然就‘撲通’一聲雙腿癱軟地跪了下去。

    還偏巧就跪在了明蘿夢的面前,齜牙咧嘴,好不疼痛狼狽。

    周圍百姓見此,不由發出一陣鬨笑之聲。

    人羣之間,還夾雜有幾道調侃:

    “哈哈哈!當真好笑。”

    “我早聽說崔公子數夜連綿青樓,看來還竟是真的,連路都走不穩嘍!”

    崔茂之氣急攻心,左右環視,竟無法在一張張憋着笑的平民之中,分辨出究竟是何人暗襲於他。

    他只能無能狂怒,火道:

    “誰,是哪個混賬!給本公子滾出來!”

    “你們、你們誰敢再笑,我就讓我爹治你們的罪!——”

    一聲極漠然的男子嗓音卻自後方傳來。

    “好大的膽子。”

    衆人只見從馬車之後,緩緩走出一名白服男子,他生得光風霽月,俊爾不凡。

    然而一雙劍眉卻如堅冰,滲骨的冷。

    “目無法紀,當街搶人,崔相就是生了你這樣的兒子?”

    男人的目光如刀劍銳利,泛着森然寒氣,朝他射來。

    崔茂之的腿又是一軟。

    他咬了咬牙,終是不甘心地被身邊的僕從扶起,可方纔他在一羣人面前丟了面子,又怎會善罷甘休。

    崔茂之氣血上涌,怒喝一聲:

    “爺馬上讓你好看!”

    話音剛落,他便將手中之鞭重重揮去。

    這鞭乃是個見血的好物,不需花費多少力氣,即可將人抽得皮開肉綻。他以此爲樂,從來無往不利。

    然而崔茂之此刻手中發顫,那鞭子竟沒如預料往男子的方向抽去,而是朝一側的馬車斜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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