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請阿酒替我轉告——
若陛下有誠意,便封我爲妃子,若非如此,我不願入宮。”
裴風酒心中微苦,卻也明白她的選擇。
她鄭重地答應道:“好。”
“阿酒,謝謝你。”
……
日光灼灼,穿過金頂朱柱之間,可因殿宇闃然而空曠,也變得陰涼了幾分。
男子在暗處負手而立,背影孤落無聲。
裴風酒心中暗歎一聲。
“……所以,這就是眉眉的意思。”
聽她所言,裴神玉眉間拂過一絲自嘲,字音淡淡:“朕知道了。”
裴風酒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離開了殿中。
裴神玉苦笑一聲。
小乖是一隻狡黠的貓兒。
而他以鳳冠來聘,是無上誠意,卻未必不是她的枷鎖。
若她以皇后之名嫁他,應拜祭天地宗廟,行立後大典,受百官朝賀,再昭告天下。但也因此,她將終生都無法脫離這座宮城。
哪怕歸於塵土,也會循着祖宗禮法,與他同葬皇陵。
立後不同於娶妃,她的名姓會刻入玉牒。此後生生世世,後人皆知道她曾是他的妻。
所以她纔不願爲後。
明蘿夢終究是不夠信他,所以才保留着最後一絲餘地。若他有了新人,那麼偌大的宮城之中少了一個妃子,也不是什麼稀罕而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他卻也無法拒絕,因爲這就是他給她的自由。
裴神玉自殿中踱步而出,淡聲吩咐道:“奉朕的印璽來。”
侍奉在側的元蒿垂首奉命。
“是。”
玄色袞衣的帝王一身孑然,揮手屏退左右宮人,獨自行至太極殿中。男人神情安靜而肅穆,提筆蘸磨,親自撰寫下冊封詔書。
待書至‘寶’字,裴神玉眼中微微凝然,方又深深落下那一點。最後拿起白玉行璽,落章成印。
萬事皆宜,而她也即將會回到他的身邊。
天子孤坐椅上,望向窗外綠樹成蔭,眼底卻泛起幾分輕柔笑意。
“元蒿,派一批宮匠勘測園土,擇海棠桃花數本,今歲栽種於上苑罷。”
等明年春時,她就有花可賞了。
元蒿喏了一聲,心中卻是慢慢一跳。
天子平日素樸,不時以守孝之名行齋戒衣白,宮城之中也鮮見花草麗色。皇家園林之中更是早已荒蕪冷寂,處處蔓草叢生。
紫微宮中,也如此清冷了三年。
可如今看來,卻也即將要迎來一朵富貴嬌花了。
大乾上元三年,天子有旨。冊封明氏爲貴妃,賜號爲‘寶’,大赦天下。
“明氏女,族茂冠冕,慶成禮訓,秉性柔嘉,幽閒成性……可封正一品貴妃,代掌鳳印,統攝六宮。”
流水一樣的碧玉黃金,綾羅綢緞,與各色珍奇異寶,紛紛如雲送入輔國大將軍府的庫房之中。
其中甚至還有一隻活雁。
那隻大雁尾羽雪白嶄新,雁喙鮮紅,實在是膘美壯健,一副昂首挺胸精神之態。府裏的侍女們皆十分驚奇喜歡,讓後廚之人剁了些青翠的菜葉浮萍來餵它。
而此刻,天子正立在庭院之中,低頭看着他心愛的小貓,清冷盡褪,只剩一身溫柔。
明蘿夢半斂着睫,看不清眸中情緒,聲音卻溫溫軟軟。
“陛下平日裏就不忙麼?”
她言下之意,就是在反問他爲何會出現在此處。而她心中也有幾分羞赧,才顧左右而言他。
可實際上,天子爲她破例的也不止一處了。
她不願爲後,他就盡他所能給她最多。以貴妃冊封,甚至儀同中宮,納彩之日也親至府中。
裴神玉言語自然,脫口道:“見你,自然不忙。”
“唔。”明蘿夢淺淺地應了一聲。她皎白的小臉上仍是波瀾不驚,可心跳卻偷偷地快了一拍。
“半月之後,就是我們的大婚之日。”
裴神玉眉眼清俊,玉色錦袍上的繡龍與雙目中的光輝相映,更顯得他神采奕奕。
“眉眉,你且安心等着朕。”
“平日裏注意身體,該喝的補品不許偷懶,夜裏少看些話本子。學習禮儀之事,不必費心太多……知道了麼?”
明蘿夢終於望向他,眸若玉石剔透,明晃晃的。
“喔。”
小貓看起來乖軟,實際卻是有一分不耐煩了。
裴神玉心中瞭然,薄脣輕勾,最後卻也只是輕輕伸手觸碰她的面頰,又揉了揉她的烏髮。
“好了,朕該走了。”
他只是實在過於歡喜,以至於有些忘形。
若非時間不允許,他甚至想直接將她接入宮中。那些千金聘禮,實則也是早早備下,只是久封庫中。
婚前不宜見面太久,天子也只好離府回宮。
他走之後,明蘿夢看着庭院中的花,眼底卻又多了絲淺淺的迷茫。
“娘子您瞧,這是天子命人準備的冠服,可真美呢……”
明蘿夢順着女婢的話望去,秋水中也隱約恍惚。
貴妃不過是天子之妾,可他給她準備的卻是正紅色的翟衣禮服,上面刺繡着精美的鸞鳥花紋。而銀盤上靜靜放置着花釵九樹,寶鈿東珠。
若是旁人知曉她不願爲後,定會不敢置信。
可她要的,卻從來不是這些。
只是裴神玉也仍是給了她除皇后以外,最爲尊貴之位。貴妃寶印,形同副後。如今連這些也都給了她。
明蘿夢的目光卻落在那隻鸞鳳之上,卻是怔了怔,聲音低而輕柔道:“都收起來吧。”
比起浮華富貴,她只是更不願在情意消減,而冷落失寵之後,成爲一隻被繡死在華貴衣裳上的鳳凰。
夜色迷離,燭光淺淺,照着美婦人憂慮的眉眼。
“可我還是擔心她……”
程彧又是一聲輕嘆。“夫人”
他的手撫上魏凌霜的肩膀,男人眼中沉着透徹,彷彿洞悉一切,他出聲勸慰道:
“我看聖上對眉眉心意深重,並非是見色起意。”
甚至以他看來,更像是如獲至寶而情根深種。
“而我也相信,聖上不是食言而肥之人。再說如今也木已成舟,夫人還須得安心纔是。”
他是男子,自然也知曉男子的心思。倘若只是出於容顏之喜,一國之君也未必敢發此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