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帝王御太和殿而設宴。

    滿朝文武百官皆爲所邀,不時有人奉觴祝酒,以賀天子納妃,而裴神玉也來者不拒。

    他並未同往日一般提早離席,俊顏之間也透出幾分喜悅。

    天子終於後宮有妃,臣子們也跟着高興。

    一名激動而熱心的官員主動朝桌邊之人搭話道:“我見崔相久久不動筷,可是這菜餚不合胃口?”

    崔恕橫眉睨他,冷冷透出一聲氣音:“哼。”

    那官員馬上反應過來,自己打着哈哈,緩解尷尬。

    他都差點忘了,雖然陛下冊妃,而大乾龍嗣有望,可崔相卻未必願意看到。

    崔恕面色鐵青,又悶聲不語地喝了口酒。

    若是立後,他還可以鼓動同黨,去反對一二。可天子立妃卻不必經臣子同意。如今後宮又虛空已久,天子終於肯納妃,百官自是高興都來不及。

    崔恕眼底愈發冷沉。

    不過這有一,就有二。看來,他的女兒也該是時候入宮了。

    “娘娘,奴婢們先爲您卸下首飾,再沐浴蘭湯,您覺得可好?”

    宮女聲音輕柔,極爲尊敬地詢問道。

    明蘿夢輕輕點了點頭。

    一路身着華衣禮服,頭飾又極爲繁重沉累,她到底身骨嬌貴,如今早已雙腿痠乏至極,骨頭都軟了三分。恨不得一頭就扎到軟榻上睡過去。

    那宮婢溫柔一笑,又喚來其他幾名宮人一同伺候,或端奉茶盞,或侍奉銅盆。而她則手法輕柔地替明蘿夢打理雲鬢。

    貴妃寶髻雍容華貴,上面的每顆珠玉皆是價值連城。

    而貴妃神色嬌嫵而慵懶,蛾眉間透着一分漫不經心,目光百無聊賴地落在四周。

    這處,是裴神玉牽着她的手帶她來的宮殿。

    只是天子仍有宴飲,便先離開了。

    她不知裴神玉究竟作何安排,但也只能從善如流。

    一路只見宮匾上書‘關雎宮’三字,燈籠掩映,珠簾垂墜。金屏風後,還有一盞珊瑚燈樹,寶光四射。處處皆是她喜歡的樣式。

    明蘿夢的目光又緩緩落在鏡中她身後的宮人之上。

    伺候她的宮人五官端正,生了雙細柳葉眼,手法利落卻也細緻,一縷青絲也沒有扯痛到她。衣着也似乎是個有品階的女官。

    明蘿夢啓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喚拂春,是陛下派來貼身伺候您的宮人,您若有什麼需要,儘可以吩咐奴婢。”

    “好,拂春。”

    拂春又替她淨了面,可妝粉褪去,可麗人也仍是脣紅齒白,鉛華弗御。

    蘭湯清澈,上面灑落下片片花瓣。

    美人玉臂半靠,嬌倚池邊,微眯起眸子,烏髮在水中若蘭草柔柔漂浮。露水清湛,卻遮不住一池春色。

    拂春在旁伺候之時,心中也不禁暗歎一聲。貴妃的肌膚雪白柔膩,猶如瓊花的花瓣一般,身段纖細卻又玲瓏。

    她只是不經意掃過一眼,面頰都紅了幾分。

    而她是女子,都尚且如此,不知君王又該如何愛憐喜歡。

    卻聽池中美人突然開口道:“待會兒,還有什麼需要做的事麼?”

    “沒有旁的事情了。”拂春俯身給她輕輕捏着肩道:“娘娘若是餓了,可令小廚房先端些東西上來,若是乏了,也可先行休憩。”

    拂春又心中感慨,陛下如今也已疼寵如此。

    連諸多的繁瑣禮儀也一併都省了,更是處處細心安排,只怕貴妃哪裏累着,又或是不舒服。

    明蘿夢並未出聲,只是溼漉漉的睫羽動了動。

    似乎是因沾溼了水汽,而又垂墜下去。

    沐浴之後,侍女給她換了身雪白的冰綢寢衣。微溼的烏髮被拂春捧在巾子間,又小心伺候絞着水珠。

    日落的餘暉溫柔漫漫,勾勒出屏風的長影。

    殿內清靜無聲,明蘿夢也有幾分昏昏欲睡,只聽拂春柔聲道:“娘娘,奴婢看您精神不濟,可要先小睡一會兒?”

    她向來並無顧忌,便由拂春扶着她到了牀榻。

    香被又輕又涼,她的頭才棲落在雲枕之上,輕輕地蹭了蹭,只消片刻就睡了過去。

    宮婢們在鎏金銅爐中薰好了沉水香,又輕手輕腳地將帳幔放下,熄滅燈燭,而換上光線更爲柔和的夜明珠,方徐徐退出殿外

    明月懸於夜空之上。

    高大的男人眼底蘊含着幾分醉意,面色卻鬆快從容,他令宮人不必通傳,輕斂着步聲走入內殿。

    清輝射入寶殿之中,而牀上的嬌人兒垂着烏睫,姝容甜美而寧靜。好像小貓回到了自己的窩一般。

    裴神玉心中好像無聲塌了一塊。

    明蘿夢透白的面容上淺暈一分薄紅,像是桃子果肉般誘人。

    可纖長的眼睫毛卻在細微地撲扇。

    男人又低低地笑了。

    他修長的指骨微屈,落在她的臉頰邊,輕輕撥開一綹調皮的髮絲。也帶着一絲癢意,勾動着她的心尖尖。

    貓兒輕輕的呼吸亂了,也裝不下去了。

    她睜開眼,正看見頭戴冕冠的裴神玉垂目望來。他眉鋒英挺,而五官深邃,好若淡淡月華,天人之姿。

    可他的聲音卻透着一絲笑意:“小懶貓,醒了麼?”

    明蘿夢垂眸不答,只帶着一分羞惱緩緩從榻上爬起。實際上她也才睡了一會兒,之後便臥在牀上,也只不過是懶怠起身罷了。

    也還有幾分,對於漫漫今夜的羞怯與逃避。

    小人兒烏髮如雲,墮垂下來而傾瀉滿身,她只着軟綢單衣,透在外面的寸寸雪膚粉白若櫻。

    黑與白的極致,唯獨丹脣的一抹絳紅勾動魂魄。

    於他而言,彷彿是極致的誘惑。裴神玉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啞:

    “眉眉,你終於在朕身邊了。”

    明蘿夢眼中秋水微漾,還未反應過來,裴神玉已展臂俯身,將她攬入懷中。

    不知是因爲他的言語還是動作,讓她的心跳有些加快,卻仍是以手半抵在他的胸膛前,似乎羞怕,又似乎欲迎還拒一般。

    她輕垂螓首,聲音細弱不可聞:“陛下今夜飲酒了。”

    裴神玉卻不讓她逃避,他的額頭輕輕抵着她的額心,眼睛深深凝視着她的眸子。男人的呼吸之間,還帶着盥洗後水般的涼意與清冽。

    只是小貓嗅覺靈敏,還是被她察覺到那一絲酒意。

    “嗯,宴上飲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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