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自己終於明白,爲何裴神玉總是讓她感到看不透。
因那大抵就是她不曾涉足的,他的曾經。
那隻嬌憨可憐的貓兒,在他戰場上負傷時曾對他有搭救之恩,所以裴神玉就將她帶回了軍營。此後她就以貓兒之身陪伴在他的身邊,與他朝夕相處,共度春秋。
直至貓兒又化成了人,他們漸漸兩情相悅。
也是因此,那隻貓兒離世之後,裴神玉纔會如受重創,變得淡漠不近人情。
試問世間,又有誰會對一隻小寵深情如此,在它逝去之後仍會傷心透頂,悲痛徹骨?而天下又怎麼會有貓兒聰明如斯,能夠救人於危難之中?
若那貓兒本是一個人,那麼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男人昔日的溫言蜜語,此時也都化成了煙消雲散,眼前只剩下畫上與他早時所留相仿的字跡。
原來一切真相……都有跡可循。
裴神玉初見她時的激動,與之後超出平常的格外關心,眼底總是積着的深沉與回憶。一切也都有了解釋。
而她,因她小字都恰好重合,只是憑藉着與那少女的幾分巧合相似。才成了他身邊的“貓兒”,替那名少女承他的深情。
明蘿夢的指尖一點點的冰冷下來,她也許應該流淚,可她卻只覺得空蕩和悲哀。
原來,她不過是一個可悲的替代品。
她眸中空蕩,一片空白。
“陛下……貴妃在裏面等您。”
當殿外遙遙傳來宮人恭迎聖駕的聲音,明蘿夢才猝然一驚。
他回來了。
“手怎麼這麼冷。”
裴神玉皺着眉,將她的兩隻軟白小手捧在掌心,心疼地呵了呵氣,又緊了緊。
“等久了,也不知道讓宮人進來添些炭火。”
俊眉間是顯然的不贊同。
他姿態認真,仍如平時一般待她體貼至極。男人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也沒注意到匣子的細微之處。
明蘿夢張了張脣瓣,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幅丹青與上面的字跡是如此明晰,斬釘截鐵,沒有其他別的可能性。
說出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她秀眉黯淡,面色如冷玉慘白,可裴神玉卻誤以爲她是因受凍如此,劍眉擰得更深了些。
明蘿夢卻低着頭,顫着聲軟道:
“君玉哥哥,抱抱我好麼?”
裴神玉心中微嘆,以爲小貓又認錯撒嬌,雖然仍存微慍,卻還是展臂將她攏入懷中。
“真是讓朕不省心。”男人低聲道。
明蘿夢的臉貼着他的心口,自己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的懷抱還是如此溫暖,讓她貪戀流連。可這樣的擁抱,卻終究不是屬於她的。
她不過是一個鳩佔鵲巢之人。
春光景明,瓊軒敞亮。
女子垂睫坐在高臺上,倚闌干而望湖水,姿態繾綣慵懶。眉如碧葉裁,目如清水波,只是卻帶着一絲無聲的蒼白悽傷。
那雙琉璃玉石一般的眼眸,如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只一眼就能引來無數覬覦之人。
剛從淑太妃宮中出來的裴景彥一怔。
只一眼,就將他心底深藏的火焰再次點燃。
眼前女子如同一隻倉惶,柔弱,又楚楚動人的貓兒。彷彿時隔多年,他終於再次看見了那雙清澈明媚的雙眼,這令他亢奮無比。
全身只剩下一個聲音:
得到她!得到她!
魂牽夢縈這幾年,他卻再也沒有找到過比這雙眼睛的主人更合心意的存在。
裴景彥闊步上前,聲音顫抖:“你是誰?”
“你究竟是誰?”
明蘿夢聞聲而驚訝擡眸,卻對上一雙充滿着渴望與衝動,與侵佔之慾的眼睛。
裴景彥屏着呼息,用最輕柔的語氣道:
“你和她好像……你是她麼?你終於回來了?”
龍朔十三年時,他在神都之中大肆搜尋她的信息,可她卻如稍縱即逝的朝霞,再也沒有出現過。裴景彥連聲音都忍不住放輕,彷彿害怕大點聲就打破了這場完美的泡影。
裴景彥幾乎從未這般小心翼翼過。
“本王怎麼從未見過你?”
她惶惶柔弱的坐在那裏,乾淨透徹的雙眸比記憶中多添了一分脆弱迷離。可也是因爲這分脆弱,讓他更有保護欲和摧毀欲。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將這一抹如夢中幻影般柔軟潔白的影子抓住。
明蘿夢卻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她不安地注視着他,後背慢慢警惕繃緊。絳脣微抿,彷彿一隻下一刻就會跳起來撓人的貓。
可硃明卻突然降臨,擋在了明蘿夢的身前。
女子服朱裳佩弁冠,革帶之上有朱雀紋路,腰纏軟玉鞭,正是天子四衛之一的硃明大人。
“這是陛下親封的貴妃娘娘。請齊王自重。”
她面容威冷,哪怕是面對皇親國戚,眼神也帶着不可摧折的銳氣。
“寶貴妃?”
裴景彥瞳仁緊縮,面容也無聲扭曲。
他垂着頭,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不禁發出一陣自嘲的笑聲。
“呵,呵呵……”
他淪落偏遠蜀地,卻也清楚宮中多了一個后妃。真是難得,那樣冰冷無情的人,原來還會有一顆能爲人心動的真心?
可卻沒想到,她就是那個貴妃!
就是那個裴神玉寵溺至極、寶貴如珠的女人。連天子四衛之一的硃明都撥給了她。
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狼狽至極。
裴景彥握緊了拳頭,眼底陰翳一閃而過,卻終是沉默着轉身離開。
而明蘿夢被硃明嚴嚴實實地遮在背後,對所有的變故感到不知所措。那名男子看起來情緒過於激動,雖並沒有傷害到她,可她仍能嗅到他身上偏執瘋狂的氣息。
而硃明口中的齊王二字更是讓她心竅難安。
拂春告訴了她許多當年之事,故而她自然明白,齊王站在裴神玉的對立面。裴景彥看似溫順的表面背後,卻暗藏着對他不利的勃勃野心。
可是……齊王爲何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她?
齊王府中。
裴景彥大步往裏走去,一邊順手揮落所能觸及的所有花瓶瓷器。碎瓷響聲接連不斷,頃刻地上已是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