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輕拂,閣樓之中彷彿靜若無聲。明蘿夢緩緩斂裾提裙,自木階走下,第一眼所見,就是駐足樓下在等待着她的裴神玉。

    男人身如筠竹,修長挺拔。望向她的眼神澹靜而溫和,彷彿如海納百川,包容萬物。

    有一霎間,她幾乎想將所有心事和盤托出。

    明蘿夢卻清醒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會縱溺着她的愛人,更是心繫天下的君王,有着他生來所揹負的責任。

    貴爲一朝天子,天覆地載,以庇佑萬民。

    可她……卻是那樣的身份。

    裴神玉擡首望着她,微微凝眉,似乎覺察到些什麼。

    小貓並沒有起初那般歡快雀躍。

    她的眉梢如柳葉低沉垂落,脣邊的笑意也蕩然無存,看起來像是隻尾巴垂落下來的貓兒。

    “小乖,怎麼了?”

    明蘿夢如在夢中被驚醒,琉璃眸中的破碎之感又緩緩拼湊起來,她只掙扎了片刻。就飛快地搖了搖頭,三步並作兩步,撲入他的懷中。

    “我找不見了。”

    裴神玉以爲她是在爲孃親的遺物失蹤而感到失落,安撫地將她瘦弱的肩頭攏入懷中,又摸了摸小貓毛茸茸的頭頂,低聲安慰道:

    “過去之事,便當過去了,嗯?”

    “假若真的喜歡,回去我們再讓宮中工匠試試,能不能仿造出來……”

    明蘿夢埋在他寬闊溫暖的懷抱之中,吸了吸鼻子,心卻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可若是過去,他們誰都承受不起呢?

    她抿着脣,在他的輕哄之中一點點地揪緊了男人的衣襟。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也在被無限地攥緊,壓迫,幾乎快無法負荷。

    *

    月光柔和而莊嚴,爲所有虔誠的路人指引着光與方向,驅散晦澀與陰霾。

    裴神玉從浴間出來之時,目睹的就是這樣一幕場景。

    美人揚頸坐在窗邊,擡首望着一輪明月。

    月光綽約似紛繁瓊花,灑落在她雪腴無暇的肌膚上,更襯得小人兒骨肉勻亭,靡顏膩理。

    貓兒似乎在對月發呆。

    裴神玉卻回憶起昔日月下,小貓認真地數着糕餅,清棱棱的瞳孔中盡是茫然的模樣。一時胸腔間涌起柔情萬千,脣邊也勾起了淺淡的弧度。

    明蘿夢仍在怔忡之間,卻忽然落入一個沾染着潮溼水汽的懷抱。

    是裴神玉從身後擁抱着她。

    他的下頷搭在她的肩膀上,勁瘦有力的臂膀深深環着她的纖腰。裴神玉一時情難自禁,接連在她秀美的頸、鴉似的鬢邊,落下如羽毛輕拂般的吻。

    在她所看不見的背後,他的眼瞳幽暗含欲,清醒而沉淪。

    玉白的耳垂只需輕吻幾下,便會透上一層菲薄的淺紅。

    是小貓的敏感之處。

    果不其然,明蘿夢的身子輕顫幾下,絳脣翕合,逸出了一聲綿軟含嬌的聲音:“癢……”

    她瑟縮着玲瓏的肩頭,眼波水光瀲灩,軟在他的懷中。

    殊不知這樣一聲細細輕輕的薄嗔,嬌憨不自知的情態,只會勾得男人心中更癢。

    可她到底是他瑰麗而又孱弱的寶貝,而裴神玉也憐惜着她無法承受過多。

    最後只捏着她的下頷落下重重一吻,便戛然而止。

    只是氣息仍然有些喘促,縈繞在她的耳畔。讓她莫名覺得有點欲,也有點勾人。

    明蘿夢掩耳盜鈴一般,捂着小臉鑽進他的懷中,讓他親不到她。惹得裴神玉又是一陣低低的笑,真是個寶貝。

    可當一時之間的親呢散去,現實又再次橫亙於前。

    她的聲音悶在他的懷中,彷彿隔着一層玻璃罩子,恍惚而聽不真切:

    “……君玉哥哥,我明日想出府一趟。”

    裴神玉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

    明蘿夢卻反應急促。

    “不要你陪。”

    小貓仰了眸,似乎是在爲自己找補,眼巴巴地瞧着他:“你生得太過惹人注目了,我想低調一些。”

    裴神玉輕輕皺眉,可終究是習慣縱着她,只好颳了刮小貓的鼻尖,氣息也漸趨於平靜:

    “那就讓玄英跟着你去。”

    明蘿夢知道這是他最後的底線,可還是搖着他的手臂,努力爭取多一些自由:

    “讓他離遠一點,好不好?這位大人看起來總是陰沉着一張臉,我有些怕……”

    “唔。”

    裴神玉低頭看着坐下他跟前的小貓,緊張兮兮,又看起來就像是在跟他撒嬌。

    他撫着她的烏髮,眼神溫柔如澹澹流水。

    “也不是不可。只是別讓我擔心,好麼?”

    明蘿夢垂了睫,輕輕地應道:

    “好。”

    *

    因天子對貴妃的信息保護得密不透風,所以其實除了一些掌握消息的世家權貴,並無太多人知曉貴妃的具體出身。

    再加上明蘿夢入京之後,稱呼魏夫人爲姨母,故而一些人也將貴妃視爲是英國公府出身。訊息傳入揚州,大家也僅僅知曉貴妃出身貴族名門罷了。

    無人將她和此前忽然銷聲匿跡的明蘿夢聯繫起來。

    故而誰都不沒有聯想到,此時康莊大道之上行駛的馬車之中,蒙着面紗的寶髻女子,竟就是暌違已久的揚州第一美人。

    明蘿夢只去了一處宅子,很快就出來了。回來的路上,她途徑一處熟悉的糕點鋪子,不由側目多瞧了一眼。

    她想,或許可以讓他也嚐嚐。

    明蘿夢便偏首撒嬌道:“白鳩姐姐,幫我帶一些糕點回來好麼?”

    白鳩只往窗外一瞧便知,娘子仍是舊時那樣喜好甜食。她眼中沁着寵溺,笑着問道:

    “娘子還是舊時的口味麼?”

    “要雙份的,再拿一些綠豆糕,可以麼?”

    “奴婢清楚了。”

    白鳩心中瞭然,便下了馬車,走進鋪子之中。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白鳩的身影卻吸引了路邊一名男子的視線。男子面容清俊,瑞鳳眼中隱見情緒波瀾起伏。

    “明兄?”同窗看見對方驟然停下步伐,不解問道。

    明寺安來不及多解釋,只擱下一句,便匆匆離開。

    “我先走了。”

    他懷着不可言說的激動心情,朝停在糕點鋪外的那輛檀木馬車闊步走去。

    直到行至馬車之外,他緩緩屏息,開口問道:

    “眉眉,是你麼?你回來了?”

    帷簾被一隻如玉筍柔白的手緩緩被掀開。只見車廂之內,露出了女子一張嬌豔如往昔,又微微驚訝的面孔。

    “寺安哥哥?”

    聽見她驚訝之下所脫口而出的熟悉稱呼,明寺安眼底拂過一絲溫潤和緩,舒柔地笑了笑。

    “眉眉,許久未見。”

    可就在他話音方落的瞬間,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就席捲了全身,彷彿有人正在暗處無孔不入地盯着他。

    明寺安很快又意識到,如今她已是貴妃之身。

    她不再是曾經那個稚嫩的少女。故而眉眉的身邊有天子的人,也並不奇怪。

    他的心中愈加掙扎痛苦,聲音也壓低了一些:“眉眉,我知道父親待你不好,卻未曾想過他做事會如此過分。因此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如今已經搬了出來。”

    明蘿夢有些震驚,卻緩緩搖頭道:“寺安哥哥不必如此,這只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

    昔日她因薄氏所放出的謠言,而遭遇冷眼冷落之時,是明寺安始終堅定地守護在她身側。此時她也不由想起了過往,心中微燙,也因之前的疏遠而感到有些愧疚。

    卻不曾想他會因她做到這個地步。

    她正欲要勸,卻見明寺安的眼神熾熱,聲音也逐漸堅定:

    “眉眉,你知道的,我是你的哥哥,自然也無法對此事袖手旁觀。”

    他的話鋒一轉,卻忽令她的心臟一顫。

    “只不過,我後來發現父親的偏心,或許是有緣由的。”

    “眉眉,你可知爲何?”

    耳邊是嘈雜的鬧市車馬之聲,可明寺安的話卻無比清晰地刻印入她的腦海,一字未漏。

    明蘿夢的瞳仁不禁睜大,卻只是空白。

    兄長……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藉着白鳩迎來之際,明寺安加快語速匆匆留下一句,便轉身離去。

    “若是你想知道,下次我們就在城東金明巷旁的宅子見面。不要讓旁的人跟來,寺安哥哥會告訴你一切,好麼?”

    “眉眉,我會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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