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神玉眼底微怔,如同美玉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隱約幾點螢火跳動。他手指收緊,聲音泄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期待。

    “小乖怎會知道?莫非是想起了些什麼?”

    明蘿夢微偏了頭,眸光微微閃爍。

    “我只是無心猜測的。”

    男人眼裏的光黯淡下來。那一瞬間,她感到他就像是一棵疏寂出塵的蒼天古樹。世間轉眼改了韶華歲月,可他卻仍然守着舊時的記憶。

    琉璃般的貓兒眼底添了些愧疚與傷色。

    可裴神玉的神情卻仍然溫潤如初,脣邊猶然掛着和煦的笑,聲音平靜。

    “無妨。有朝一日,你總會想起的。”

    彷彿又一次的希望落空,對他而言已經是稀鬆平常。她不在時,他也是如此一次次安慰自己。有朝一日……

    貓兒會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他們真的會等到那一日麼?

    明蘿夢如只撒嬌的貓兒,撲入他寬敞的懷抱之中,被他身上迦南沉木的氣息所包圍。她眼角微熱,抿着花骨朵般嬌柔的脣瓣,柔聲道:“嗯。”

    *

    夏日蟬鳴嘈雜,爲了不擾貴妃清眠,關雎宮中已由元公公派來的人捕過一次蟬。

    天子這些時日明顯要忙碌許多。

    回宮之後,裴神玉不僅要處理積壓的政務,還要依照此行從揚州等地所獲的訊息,一一議事剖析,部署安排。他每日夙興夜寐,事務仍然繁重。

    只是無論再忙,他都會抽空回來一趟,陪她用膳。同時監督小貓,有沒有貪涼而用了過多的冰,又或是挑了食。

    薄薄晨光映在男人清俊如石刻的面容上,好如神人之相,渾然無暇。薄脣輕啓,好似黑白水墨畫間的一抹硃砂紅,聲落如金石振玉。

    與此同時,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面前一晃而過。

    “眉眉,看癡了?”

    裴神玉的手不由順着心意,輕輕挑撥她的下頷。他姿態容和,彷彿是在逗弄一隻貓咪,撓癢的動作。

    明蘿夢薄面微窘,秋水眸透着嬌嗔,柔荑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推去。好似小貓爪子抵着主人的手在反抗。纔將自己從他掌心解救出來。

    男人忍俊不禁,手法輕柔如擼貓般又順了順她的發頂,掌心之下烏髮柔軟如絲綢。

    她泄了氣,雪腮邊添了層水紅的薄緋:

    “君玉哥哥……別逗我了。”

    裴神玉低頭湊近幾分,聲音低而啞:“不逗了。那麼快要上朝了,親親小乖,可不可以?”

    美人兩靨淺緋,卻還是嬌怯地點了點頭。

    於是男人得了允許,便迫不及待地低頭去吻她。嬌人兒軟頸微傾,細腰更是爲他結實的手臂所控,軟若無骨的身段幾乎完全貼合着他。

    男人薄如玉屑的手背上青筋起伏,如失控的前兆。

    不過是脣齒相依,卻如令靈魂戰慄。

    綿長的擁吻之後,小貓呼吸凌亂,雲眸如同抽了魂魄般的迷離,鬢雲也微亂地軟在他的懷中。

    裴神玉捏了捏她的臉頰,柔聲哄道:“等朕下朝,乖?”

    她只是用一雙烏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半響似纔剛剛回神,輕輕地點了點頭。

    裴神玉心間又滾燙幾分,然而時光短促,他無法久留。還是在元蒿的侍奉之下換上了朝服,離開了內殿。明蘿夢遙望着那身玄金紋龍的背影,與侍從們慢慢消失在殿宇盡頭。

    當再也看不見他,她的視線又漸漸落在虛空,渙散朦朧,覓不到焦點。

    許久,直到她的指尖硌碰到冰涼一物。

    明蘿夢的眸光流轉,半晌重新凝聚,落在自己無意識從枕下拿出的金鐲之上。

    紅色寶石靡豔華貴,說不出的驚豔。

    恰是她在揚州所尋見的那隻。

    *

    齊王府中。

    裴景彥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注視着面前端肅如風,不卑不亢的男子,淡笑道:

    “久聞嘉蘭教中人神祕莫測,今日終於得以一見。”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面容極爲平凡普通,毫無特色,是人轉眼就會忘掉的類型,一看就是經過了易容。然而當與人對視,那雙鳳眼卻顯得格外冷銳精明。

    “自然是齊王殿下最想要見到的東西。”

    裴景彥打量着對方,將桌上那薄薄一張信箋置於手心,卻不急於啓封。只不急不躁道:

    “本王尚且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若王爺不嫌,直呼我爲長安就好。”

    “不知爲何,本王第一次見長安先生,就有一種相見恨晚,分外熟悉的感覺。”

    裴景彥感到,他們或許是同類。同樣是掩藏在一副斯文的皮囊之下,可卻從靈魂中滲透出一種腐敗的氣息。

    這令他感到亢奮。

    男子微微一頓。齊王像是一條絲絲吐信的毒蛇,這就是他的第一感覺。然而在他內心中,其實卻反感於接觸齊王這樣的人。

    只因對方就如一面鏡子,會照出同樣虛假僞飾的他。

    可他卻只感覺到——同類相斥。

    “齊王不需要知道太多。在下也只是想與齊王做個簡單的交易。”

    “哦?”

    裴景彥收起幾分懶洋洋的笑容,神情輕微轉肅,指骨在桌面上篤篤叩響:

    “這話倒是熟悉。只不過……上一次和本王說這句話的人,如今已經屍骨無存了。”

    他腦海裏回想起那個毒蠍美人的面容,聽說裴神玉在她死後仍然命人未留全屍,原來那樣禁慾恪守原則之人也會因怒而傾泄私慾。可他胸膛間又莫名有快感上涌。

    看着漂亮的東西扭曲,毀滅,同樣令他感到難言的刺激。

    男子不爲所動,只面目平靜繼續道:

    “齊王不妨先看看草民所奉上的東西。或許正是齊王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暗中搜尋,所想要知道的消息。”

    裴景彥眼神微暗,還是緩緩啓封了手中信箋。

    胸膛間那顆不安分的心又開始跳動起來。每次他的行經如走在鋼絲細索上,不小心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可這種刺激感卻天生吸引着他。

    在知道秦嫿所用的前朝之香後,他就對前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私底也派人接觸關注了一些前朝遺民。

    故而他敏銳的嗅覺,讓他嗅到到近日這些人間所浮動的暗涌,更是循此而派人更深一步探查。可他卻沒想到之人,對方竟主動順此摸了回來。

    甚至敢堂而皇之地登臨他的府上,與他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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