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神玉分身乏術,卻仍然第一時間在宮中封鎖了消息,宮人們混不知情,卻隱約察覺到似乎風雨欲來。

    可前朝卻已掀起了驚天巨瀾,右相門下的兵卒犬馬率先發難,臺諫亦頗有微詞。此時右相崔恕突然擺出前朝玉牒,直言貴妃即爲當年生死不明的明月公主——後來於民間所生之女。

    他一言定論,將矛頭直指向貴妃。

    崔恕又指出如今貴妃身份不明,極有可能對皇帝不利。貴妃若真是前朝所派來的奸細,想必已經在後宮和皇帝身邊收買人心,安插眼線。

    如此潛藏於陛下身邊多日,恐怕陛下的安危已受到威脅。

    此言一出,朝中亦有不少人紛紛表態。畢竟事關胤朝餘孽作祟一事,寶貴妃又是陛下後宮中唯一的嬪妃。若是將來皇室血脈被混淆,此事將非同小可。

    事關萬民,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而冕旒之下,裴神玉的面色如陰如沉雲。氣勢壓迫,逐漸令衆人喘不過氣來,議聲也逐漸轉小。

    可崔恕卻仍然不依不饒,面帶憤慨,長跪於朝堂上振聲道:

    “老臣伏請陛下徹查此事,並廢貴妃,若爲前朝血脈,則斬首以儆效尤。”

    崔恕當然不會放棄如此良機,此事簡直天助他也。

    然而文官之中佔據話語權的幾位重臣卻不置可否,王家更是秉持中立。武官之中則竟然幾乎徹底緘默,無人表態。故而右相雖力爭如此處置,也仍是一時僵持不下。

    最後也只見陛下漠然起身,冷言“事無詳據,此後再議。”便拂袖離去。

    ……

    此時,齊王府中也在爭執不休。

    容顏清俊的男子深深皺眉,眼底幾乎有火星迸射而出。

    “這就是王爺所答應之事?貴主若是有任何差池,王爺又當如何解決?”

    明寺安憤怒至極。此事本不在他們商量計劃之中。

    如今提前揭露身世,更無疑是將眉眉推到了風尖浪口之上。而她蒙受這些人的惡意中傷,定會心境萎靡,甚至影響病情。

    如今民間甚至還有人開始私傳“妖妃禍國”、“紅顏禍水”之說,更讓他火冒三丈。

    雖然如此……也可讓她看清一些人的真實面目。

    他眼底又浮上一抹晦色。

    裴景彥心底的惱怒之情也不遑多讓,他陰沉道:“本王沒有做過的事情,自然無法認下。”

    他正疑心對方是不是反悔,想要放棄合作。

    明寺安沉聲:“我這邊絕無可能泄漏,自然也不可能是教中之人所爲。那麼除了王爺,還有誰有如此本事?”

    那羣前朝極端的瘋子,爲所認定貴主獻出生命都在所不辭,自然不會做出這樣對貴妃毫無利益之事。且事關重大,本就只有少數幾個資深老人知曉。

    裴景彥回敬道:“本王不屑於欺騙於你。長安先生若是不信,大可出府告辭,另尋他人合作。”

    兩人對視良久,皆在對方眼中看見冷怒。片刻後,不約而同冷靜下來。

    可事情若非是他們其中一者所爲,則將更爲嚴重了。

    明寺安的腦海裏飛快運轉,這次畫像泄露的手段,甚至有些粗糙。

    而首當其衝者,就是貴妃。

    那麼……究竟會是誰做的呢?

    *

    前朝的一些風聲,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後宮。

    關雎宮中皆是裴神玉仔細安排,訓練有素的宮人,對寶貴妃懷有絕對的耿耿忠心。連平日裏看起來溫和和善的拂春,實則也是從女衛營中挑選出來的特殊宮女,有着凜然的一面。

    故而近日的她更是面容嚴肅,不怒而威。對關雎宮中人反覆戒嚴,勒令不許讓半點風聲傳入貴妃耳中。

    此時的關雎宮,在外面無數的風雨之下,更顯得無比安寧靜謐。

    沈黛兒端來一盞新沏的蘭雪茶,邊細聲輕喚:

    “娘娘來喝些茶吧。婢子最近也新學了些手藝,給您梳理一下頭髮可好?”

    她的聲音放得極輕,足音也斂去,偌大的宮室之中只發出青瓷盞落在玉盤上“嗒”的一聲。

    貴妃榻上的美人僅披一件天青色輕容,隱約透出無暇雪膚,烏髮如瀑墮在身後,更襯得她的肩頭單薄瘦弱。她似乎又身量纖細了一些,令她身爲女子,也見之猶憐。

    好似丁點的雷雨風聲,都害怕會驚嚇到她,讓人只想小心翼翼地將這一株嬌花精心打理,不令她枯萎凋零。

    明蘿夢聽見她的聲音,反應慢了一拍纔回過頭。迷離淺若玉盞的眸眼望來,緩緩才輕點螓首。好似無可亦無不可。

    “有勞沈女官。”

    沈黛兒心中又升起些憐憫。其實與貴妃接觸之人,都並不在乎貴妃究竟是不是真的前朝後裔。畢竟貴妃素來心善容人,但凡受過貴妃恩澤之人,都無法對着那張面孔流露出惡意。

    可若是貴妃的出身若是果真如此,將會極爲不利……

    畢竟面對着皇權與羣臣的壓力,陛下昔日如此疼愛貴妃,也不知如今會作如何選擇。

    她在心底輕嘆一聲,還是持起玉梳,盡力彌留如今關雎宮中尚且安靜的片刻。

    明蘿夢不語,長睫如蝶翅一顫。

    外面風雨將至,而她作爲被小心翼翼對待的對象,又怎會失去感知。

    關雎宮中殿宇連綿,旁邊的宮室景緻也皆華池重樓,無需出宮便足以觀景賞玩。夏日冗長喧熱,而她本就懶怠,覺長懼熱,鮮少出宮。

    可如今當她偶爾想要離開宮殿,拂春卻像是有所忌諱,話間勸她多些休憩,避免出宮。她心細如髮,便有所察覺。

    連帶其他宮人日益變得嚴肅少笑,處處細枝末節,也沒有逃離她的眼睛。

    裴神玉也因政事繁重,三日未歸。只是仍然不時從太極殿由元蒿傳來帝王口信,他如往常那般叮嚀着她。

    明蘿夢道:“黛兒,你說,陛下這些天在忙些什麼呢。”

    沈黛兒動作一滯,又很快恢復稀鬆平常。

    “前朝之事,奴婢不敢探聽。只是陛下勤政愛民,昔日爲太子時就經常忙碌,夜宿殿中或是召人急議,都是常有之事……”

    明蘿夢輕輕撫着自己掌心的一綹長髮,眼神凝在虛處,髮絲慢慢將長指縈繞纏緊。

    她發着呆,心底又隱約迴響起兄長的聲音:

    “眉眉,你知道事無萬一。假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世泄露,你只會遭受無盡的詆譭讒言,甚至他也會視你爲異端。皇位面前,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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