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醴酒似乎氣味獨特了許多,不過你到底多久沒出門了。”
蘇寒逸不顧及形象地站在梁長風面前,原本白如雪的長袍上沾染了各色污跡,這換在平日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沒有多久,也就七八十來天吧。”他毫不在意,甚至用炫耀的語氣回答着,“走,陪我痛飲幾杯,我正愁着沒有酒友呢!”
梁長風無奈地看了幾眼,試圖忽略對方身上難聞的氣味。但是,如果真的要開口求這個傢伙幫忙,沒有比陪他喝兩杯更好更快的辦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寒逸的興致有增無減。他喝起酒來全憑心情,大碗小盅也是輪番上陣,這會兒正是大口喝酒的檔口,嘴裏還不停念着“好酒好酒”,完全是個酒瘋子。
相比之下,梁長風則文雅的多,端着只小杯細細地啜,品一口放一口,喝完第三杯便再也沒碰過杯子。
“哎哎哎,你就不能多喝幾杯嘛,好歹也是我親手釀的,太不給面子了吧。”
“確實是好酒,只是在下酒不過三杯,蘇兄也該知道。”
“和你喝酒啊,總是無法盡興,要不是看在你這與衆不同的腦袋瓜,我才懶得理你。”
梁長風拱拱手,略表歉意:“有疾在身,還望蘇兄多多擔待。”
蘇寒逸豪氣一揮手:“算了算了,我與自己喝罷了,有時對飲還不如獨飲。”
悠悠然喝了小半碗,才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何事。”
“蘇兄心明如鏡,確實有事請教。”
蘇寒逸見他從懷裏抽出一柄扁長的匕首,手掌反轉間看到其上鍛刻的圖案後不禁睜大了眼睛。
“這個東西,不知蘇兄知曉幾分?”
飛鷹騰龍紋飾,加上這獨特的材質,蘇逸寒一眼就認出了這匕首的出處,可出現在此實在是不可思議。
“你從哪裏得來的?”
梁長風坦白道:“撿來的。”
蘇寒逸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傢伙又在胡謅,不過也不在意,很大方地接了話:“這麼好的物件都能隨便撿到,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是什麼樣的好物?”
“你可知這鷹紋和龍紋分別代表什麼?”
梁長風不假思索道:“龍紋代表封霄,這鷹紋,我只知瑣羅國以飛鷹爲圖騰,可是指的瑣羅?”
蘇寒逸不住地搖搖頭。
“錯了錯了,都錯了。先說這鷹吧,不是指瑣羅。”他緩了口氣,又喝下半碗酒,“而是立蚩。”
“立蚩?”
“對。你知我蘇氏一族多有族人逍遙於江湖,也聽說過不少舊聞傳奇,這半落地半騰空的飛鷹不是瑣羅的圖騰,而是立蚩,不,更確切的說是立蚩統一的前動亂時期,某個家族的族徽,意爲欲落地的奪命雄鷹。”
“奪命?”梁長風緊鎖雙眉想到了什麼,“那反面的龍呢?”
“這龍也有說法,雖然這上面的形態與一般的龍無二,但原型應是取自於燭陰,燭陰又叫燭龍,視爲晝,瞑爲夜。這作閉眼狀,代表的是黑夜。”
“如此說來,這匕首代表的是……刺客?”
“聰明。據我所知,那家族本就以刺客爲生,只因族長投錯了主人,在立蚩內亂之際被掌權的游水氏滅了全族。這把匕首是家族的信物,由最堅硬的鷹骨所制,誰持匕首誰就能統一全族。滅族以後,匕首也不知所蹤,如今出現在這裏,你說有多麼玄。”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確是太玄了。”
蘇寒逸抿抿嘴,笑得神祕:“如果沒猜錯,這匕首裏還刻有一排字吧。”
“對。”梁長風幾乎不費力氣就拔出匕首,鋒刃出鞘,帶出陣陣殺風。
“嚯,可否給我看看。”
蘇寒逸毫不掩飾內心的興奮,對落入手掌的分量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這光澤真是和傳言中一模一樣!”
“當真是鷹骨做的?”梁長風順着匕首逐寸審視,驚歎之餘甚是擔憂。
蘇寒逸把玩了幾下,忍着歡喜又搖搖頭,似乎是看夠了。
“自然是真的,不過珍稀之物重現世間未必是好事,不行,回頭我得算上一卦。恕我直言,你可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之人?”
“哦?此話怎講?”
“只是覺得這宅子比上次來時多了幾分變化,比如那庭院內多了幾株芍藥。”
蘇寒逸多喝了幾杯,斜斜撐着腦袋看似有幾分醉意,眯着細長的眉眼,嘴角邪魅地勾着。
“是涼煙植下的吧,那地方早就交於她管了,平日對她們管束太狠,這些也就隨她們去折騰了。”
“許是我多慮了,總覺得那芍藥與這宅子不太相配。”
“長風是一個人待久了,心思太密了吧,不如也收個徒兒作伴。”
梁長風一副怕了的樣子,難免不想到若心那個麻煩,連連擺手。
“免了免了,一人足矣。蘇兄,我倒是還有一事相求,需麻煩你出行一趟。”
“可是與這匕首的事兒相關?你知道我的脾氣,我可不想捲入什麼是非,這作怪的世人那麼多,我眼見心就煩。”
梁長風知道請他這座大佛出馬必定沒那麼容易,但他也有他的辦法。
“北城的言家班,蘇兄可知?”
“言家班?聽起來怎麼那麼像街頭的那幫雜耍藝人。”
“你說對了,不過這些民間藝人並不是普通的雜耍藝人。”
“哎,想我年少時別說聽來的,就是在蘇老宅裏見也見多了,那些小把戲全然不值一提。”
這反應完全在梁長風的預料之內,心高氣傲又目中無人,這蘇老九的古怪性格在蘇氏家族內若排第二,許是無人敢排第一了吧。
“那你可見過會凌空穿越的彩鳥,會算經識字的小猴兒,會隔箱變人的幻術,會……”
“慢着,你說幻術?這言什麼班的還會人懂幻術?”
“自然。”梁長風不過是把他從帳篷內看到的表演掛牌隨口說了幾個,就勾起了他的興致,“據稱這幻術乃言家班獨創的絕技,別處就算是到龍曜帝都也難得一見。”
“呵,口氣還不小!這幻術豈是信手拈來的,搞不好是那空晃一招,騙騙孩童老兒的小把戲吧。梁弟,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對這種東西來了興趣,你要是過得無趣,還不如讓我畫幾個迷陣給你破一破,可比那些可有趣多了……”
梁長風拿起支竹筷,沾了沾杯底的酒在桌上塗畫起來:“只是我對他們的手法尤爲好奇,一個方方正正的箱子裏,什麼都沒有,蓋上再打開,就蹦出來一個活人,你說怪是不怪。”
低頭一看,那畫的真是難以入眼,酒水被滴得到處都是,歪歪扭扭看不出任何形狀。蘇寒逸頭疼着,果然是比他還要麻煩的傢伙。
“這有什麼了不得,肯定是箱子裏做了手腳。”
“可是,在下愚鈍,這腦袋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雨落了太多天,與其對着這酒自樂,不如我請蘇兄看一場言家班的表演。你可覺得好?”
“不去不去。”蘇寒逸擰着眉毛,手一揮繼續倒酒。
“你不是想知道這匕首哪兒來的嗎?”
“嗯?不想不想。”話雖如此,眼睛卻已飄到梁長風懷裏。
那骨匕實在出衆,只露一角也蓋不住鋒芒,他沒告訴梁長風,像這種沾染殺氣之物,要麼被人心駕馭,要麼駕馭人心,但終歸是好物。
“那族羣既然早被游水氏滅了,落到我手裏也是一無用處,索性……”
“你做什麼,難不成要丟了它……咳咳咳……”蘇寒逸被一口酒水嗆得喘不上氣。
“哦?蘇兄是這個意思?”
“什麼這個意思那個意思,雖是好物也不該亂丟。”蘇寒逸一拍桌子,敢這樣與他玩心計的人要麼還沒出生,要麼被他整沒了,就這位裝瘋賣傻的還好端端地坐在此地。
梁長風卻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誰說不是呢。”
蘇寒逸佯裝動怒:“得了,我就破例一次隨了你願,不過這討去的人情你要怎麼還?”
“欠着吧,我那長風堂又搬不走,你隨時來取。”
梁長風嘴角一勾,料定從他取出骨匕那刻起,就牢牢勾住了蘇寒逸那顆不安分的好奇心。
至少,在這方面,他們從來都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