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隻將他拉入黑暗的手、一閃而逝的明黃衣角、死亡。
七年前,少年從宮宴逃出,跌跌撞撞,一頭栽倒進凜冽寒潭。
身側是萬丈深淵,身後是癲狂惡鬼。
少年選擇化作陋獸,在腐朽潰爛中求得一線生機。
鼻尖聞見濃郁的血腥氣,鍾寧擡眸,露出眼底青黑色的眼圈,和微泛着血絲的眼白。
陸原身上穿着黑底金紋的衣袍,衣服下掩着血肉模糊的肩胛骨。溫熱的鮮血正從傷處汩汩涌出,每走一步,傷口便會被再次撕裂。
殷紅逐漸從布料中滲出來,在後肩處洇出了一朵暗色的花。
鍾寧:“富貴兒,我們談談吧。”
……
“暗二同你說,我七年前落了水後,身體裏潛伏着的病被激發出來,從此一沾葷腥就嘔|吐,脾氣變得喜怒無常,沒幾年可活的了,對吧。”
陸原揹着鍾寧,艱難的往前走:“原來你知道啊。”
鍾寧:“暗二那個性子,我自然是瞭解的,他能與你說出這番話,是我默許的。”
“但他說的不全對,其實七年前落水之時,我就已經死了。”
陸原猛然擡頭:“死了?”
鍾寧:“鍾家早年做生意的時候,曾從烏雅人那得到過一隻復生蠱。溺亡後,復生蠱進入了我的身體,讓我得以苟活至此,但同時,它把我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容器。”
“我成了一個活死人。”
陸原聽得毛骨悚然,陳年舊事,帶着土壤的溼腥氣味,被毫不留情的連根拔起,露出底下生蛆的腐肉。
“活死人是不該有情緒的,當我的情緒出現巨大的波動時,它就會開始在我身體裏產下幼蟲。”
“彼時的我,會變得暴躁易怒,會控制不住的施|虐。血肉模糊的慘象會讓我激動到壓抑不住身體的顫慄,復生蠱產下的幼蟲在這一刻破繭,從我的喉間裏爬出,鑽進附近活物的身體裏,將活物變成像趙遠那樣的怪物。”
鍾寧本以爲陸原聽到這些後,會害怕他、遠離他。
卻沒想到,陸原卻在把他放下來後,轉身抱住了他。
後頸處一片溼熱,鍾寧愣住了。
他拍了拍陸原的背,聲音難得溫柔:“別哭了,我又不是什麼好人,沒什麼值得同情的。”
有時候,真相,就是這麼不堪入目。
十五歲的少年被找回京城,羣狼環伺,步步生險,最終不人不鬼,滿身污名。
陸原捧住鍾寧的臉,直直地注視他的眼睛。
鍾寧看着陸原純澈的雙眸,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被人從冰冷的深水裏拖出來,放在陽光下毫無保留的曬着,從骨子裏滲出暖意。
“我會救你。”
陸原擡頭,在鍾寧的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你本是少年。
本該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本該少春衣薄,放蕩無涯;本該相逢意氣,繫馬高樓。在江南水鄉,醉酒不識今朝。
而不是如今,暖爐常備身側護體,良馬寶駒置於馬廄積灰,路過人皆防備。
“我會把你,從淤泥裏,拉出來。”
鍾寧抱着陸原回到帳營後,連發了三日高熱。
秋獵結束,返程的路上,陸原奄奄一息的趴在玉獅子背上:
“這馬晃得我頭暈,想吐。”
暗一關心道:“那要不金豬大人回馬車裏趴會?”
陸原偷偷的瞄了眼馬車。
前幾天他一時衝動親了鍾寧的額頭,後來回過神怎麼想都覺得尷尬,他肩膀被人捅了個窟窿,這會兒都不敢鑽進馬車裏窩着。
陸原一想到那天那個吻,整隻豬又不好了。
“我就想騎馬不行?囉嗦什麼呢這是。”
陸原翻了個身,遮住微紅的臉。
不就是親個頭嘛,又不是親嘴,有什麼好在意的,寵物和主人互相親親不是很常見的事嗎,有什麼好在意的。
對,沒什麼好在意的。
馬車內,鍾寧聽見陸原和暗一的談話,面上依舊波瀾不驚,耳尖卻一點點的紅了起來,許久後,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