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湄聽到沈雲疏的話,忍不住肩膀微微一顫,手反而往身後不由自主地縮了縮。

    她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時在書院唸書犯錯,先生拿起戒尺準備打她手心時的模樣,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往往面無表情徑直看着她,說一句,“手伸出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能把人嚇得心驚肉跳。

    就跟現在的場景一模一樣。

    沈雲疏看到她瑟縮着不伸手的模樣,眉頭一皺。

    尹湄縮回手片刻立刻發覺不對,面前這是沈雲疏,又不是什麼先生夫子,她再擡起頭小心地看他時,正看到沈雲疏微蹙的眉頭,沈雲疏正眯眼看着她。

    尹湄覺得他的眼神彷彿在說,別浪費時間。

    一時間氣氛安靜無比,尹湄有些瑟縮,猶豫了幾秒,還是緩緩地伸出手。

    沈雲疏見她的反應,又想起剛剛她在門口小心翼翼冒頭的可愛模樣,只覺得好笑,可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之上,他目光卻是一凝。

    尹湄的手腕纖細凝白,無瑕如上好的白玉,可有人在這白玉上暴殄天物,將這塊玉磨碎了敲壞了扔在一旁。

    隔了一夜,尹湄手上的傷痕已不像昨日那樣大片發紅,而是變得青青紫紫,還有些血痂凝固,看起來比昨日更加可怖。

    尹湄覺得這種傷也不是什麼大傷口,只不過擦傷罷了,養幾天便能好,便沒管那麼許多,也沒有纏上紗布。

    “怎麼回事。”沈雲疏冷聲問。

    尹湄沒想到他細問,她張了張口,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要跟他說是自己的父親想要將自己綁去獻給太子,所以過程中被丫鬟小廝傷到了手?

    這件事情本就是家醜,並不如何光彩,況且她並不瞭解沈雲疏,尹湄並不想說的那麼清楚。

    “是我不小心摔倒。”尹湄輕聲說。

    沈雲疏靜靜地看着她,半晌,終於開口,聲音中帶着些鋒銳,聽得尹湄心驚肉跳,“既然身子不適,今日少看些賬。”

    “謝謝沈大人體量。”尹湄福了福身子。

    沈雲疏不再看她,邁步離開了沈府上了馬車,不知道爲什麼,尹湄看着他的背影,覺得他似乎氣息之間更加凌厲了一些,比剛剛見着的時候更加嚇人。

    沈雲疏實在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明明外表是個清俊文臣,面容也精緻到極致,卻有種經歷了殺伐鮮血、刀槍兵刃般的銳利和殺氣。

    尹湄只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趕緊跟着蒼松進了府內,不敢再多看。

    正是清晨,可天氣卻依舊陰沉。

    自從那場雪之後,京城便彷彿再次進入冬日,天氣冷嗖嗖的一直暖不起來,街上的行人穿着臃腫的棉麻褂子哆哆嗦嗦,街道上,一輛低調華貴的馬車飛速行進,方向正是往宮裏去。

    沈雲疏坐在馬車裏,半闔雙目,聽着外頭的馬蹄聲和車轍滾動聲,手中把玩着一根銀簪。

    那銀簪看着很簡單,單的一根,並無繁雜的飾物和點綴,只在最頂端的部分打成了雲紋式樣,十分耐看。

    那晚,她戴着這根簪子,烏黑的髮絲凌亂的從樹洞中手忙腳亂的鑽出來,雙眸含着水光,目光復雜的看着他,那眼神中帶着疑惑、好奇……還有深深地懼意。

    沈雲疏的指尖輕輕摩挲着銀簪上的那朵雲,微闔的眼眸中泛起一絲與他平日裏冷峻無情赫然相反的繾眷和需索。

    快了……

    尹湄。

    沈雲疏手指一動,那簪子便無助地掉落進他的掌心。

    御書房內燃着沉香,溫而不燥,香氣濃郁。

    沈雲疏剛走進御書房,便聽到“砰”的一聲,一隻鑄金犀牛杯摔在他的面前,隨即便是一聲怒氣衝衝地罵聲,“郭元禮!”

    “奴才在。”一位個子不高,面白清秀的中年太監急急忙忙的朝皇帝跪下,聲音中帶着幾分討好,卻並不顯得令人討厭,他臉上帶着天然的笑意,朝着皇上笑着說,“皇上請吩咐。”

    “朕頭疼地厲害。”皇帝發了怒以後似乎並沒有什麼好轉的跡象,面上反而看起來更加痛苦,“都是些什麼庸醫!”

    “皇上您千萬別動怒,您日理萬機,也該歇歇……誒,皇上……”郭元禮看見沈雲疏,忽然一滯,隨即朝着沈雲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並行禮道,“沈大人。”

    皇帝趙崢旭看到沈雲疏跟自己行禮,趕緊道,“矜嚴請起,快過來,朕正有事,頭疼不已。”

    “郭元禮,你出去候着。”

    “奴才遵旨。”郭元禮笑着應聲,隨後便退了下去。

    沈雲疏與他擦身而過,二人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御書房門輕輕關上,趙崢旭揉了揉額頭,將面前的摺子遞給沈雲疏,“你看看,有什麼好辦法。”

    沈雲疏打開摺子,迅速瀏覽過後,眼眸平靜,“皇上,賑災糧款貪污一案早已查清,吳尚書問斬,吳文敬元宵燈會刺殺皇上,也已經處以刑罰,那筆賑災糧款怎會不翼而飛?“

    “朕也想知道!”趙崢旭氣的幾乎要暴跳如雷,“這簡直是在朕的腦袋上作威作福,那麼大一筆銀子,如何能夠不翼而飛!”

    沈雲疏垂眸,靜靜等着趙崢旭冷靜下來。

    果然,趙崢旭怒氣發完了,便又頹了下來,灰白的髮絲都有些凌亂,“矜嚴,朕交給你的事情太多,可此事,若沒有你親自去做,朕實在不放心……”

    “皇上請放心,臣可推舉一人。”沈雲疏嘴角微動,沉聲道。

    ……

    天色漸暗,尹湄點燈看着賬冊,翻一頁,便將手縮回袖子裏。

    今日比前幾日要冷,桃花早晨見天色不對,便將那小手爐帶了出來,如今正好能用上,便塞給了尹湄。

    尹湄拿了這手爐,便不想扔下了,抱着不放。

    她今日滿懷心事,有時不注意手翻得快,那賬本書頁颳着袖子,便帶着她的傷口,弄得她手腕火辣辣地疼。

    “小姐,今日早日回去歇着吧。”桃花在一旁看着她,忍不住說,“反正沈大人都說了,讓你今日少看些。”

    “嗯。”尹湄點點頭。

    正在此時,前廳傳來一陣說話聲。

    “秦小姐請留步,沈大人真的不在府上。”蒼松的聲音越來越近。

    “你少騙人,上次你就是這麼跟我說的,結果他就在府上。”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傳來,“蒼松,我今日又不是來打擾他的,是爹讓我來給他送些東西。”

    “秦小姐……”蒼松十分爲難。

    “你看,那不是有燈光嗎?矜嚴哥哥一定在那處。”秦玉君伸手一指尹湄所在的偏廳,然後快步朝着那方向跑去,動作飛快,蒼松想攔,又不敢對她動粗,根本就攔不住。

    尹湄聽到聲音的時候爲時已晚,剛站起身,便與一路小跑進偏廳的女子四目相對。

    秦玉君與孫凝不同,同爲閨秀,她顯然比孫凝的眼光要好了許多,身上穿的戴的並不如何累贅矚目,卻樣樣都是精品,裝扮得恰到好處,不顯濃豔,也不顯單調。

    可看到尹湄,她面上的笑容卻是一凝,秀氣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尹湄努力回憶夢境,卻依舊不知此人是誰,只好靜靜朝她行了個禮。

    秦玉君咬住嘴脣,細細打量尹湄。

    尹湄今日穿的是自己在徽州時的衣裳,發間只帶了簡單的珠花,沒有什麼貴重飾物,衣裳也洗得有些發白,原本身上的羅裙是淡淡的鵝黃色,如今也淺淡的幾乎看不清了,彷彿是穿着白裙子似的。

    與秦玉君身上低調華貴的瑩色雲錦正好撞上顏色。

    可明明對方只穿着一身舊衣裳,可秦玉君卻心頭一跳,無端端的生出濃重的危機感。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無論是公主也好,貴女也罷,想攀上沈雲疏的姑娘家有的是,可秦玉君從來不擔心什麼,即便他從未對自己表露過什麼態度,可秦玉君知道,這世上,再沒有比自己更接近沈雲疏的姑娘了。

    可是眼前這位……

    秦玉君看到她不施粉黛的臉,呼吸一窒。

    蒼松跟着進來,叫剛跨過門檻,便看到了這二位女子四目相對的一幕,血都快涼了。

    “秦小姐……沈大人真的不在。”蒼松努力的轉移秦玉君的注意力,他真的很想把這位趕緊弄走,可礙着她的身份,蒼松又根本無從動手,一時間無計可施,腦門上都冒出汗來。

    “這位姑娘是?”秦玉君家教極好,她迅速反應過來,臉上已然有了笑容,她狀似輕鬆地笑着問蒼松。

    “是沈大人請回來看賬冊的。”蒼松不敢多說,又補充道,“此事沈大人不希望旁人知曉。”

    “這樣啊。”秦玉君掃了一眼周圍堆積如山的賬冊,心中感覺稍稍緩了一些,她緩緩上前,想要看那些賬冊上寫了什麼,尹湄趕緊將手中的小手爐放下,拿走了自己寫過的那張紙,遞給了蒼松,讓他收好。

    “今日賬冊已經看完了,蒼松公子,那我們便先回去了。”尹湄低着頭,朝着他們二人福了福身子,便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卻沒想到秦玉君忽然怔住,開口道,“這是什麼?”

    秦玉君的聲音有些微微的變調,尹湄聽出她似乎很想剋制住自己,但是沒有成功。

    “皇上御賜之物,怎麼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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