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湄一怔,眼角還掛着淚珠,眼睛卻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的人。

    街道熱鬧喧囂聲此起彼伏,四處起起落落着商販的叫賣聲,尹湄只覺得耳朵裏“嗡”的一聲,與他四目相對,整個人都僵住了。

    與尹湄狼狽的模樣不同,沈雲疏一身金絲滾邊暗色長袍,巖巖若孤松獨立,白玉般的面容平靜如常,只一雙眸子暗流涌動,靜靜地注視着尹湄眼角的淚痕。

    “沈……沈大人。”尹湄放下手中的糖酥,可她手指上已經沾上了糖酥的碎屑,她胡亂地抹了抹手,又輕輕用手背抹了抹嘴邊,果然擦下了一些零星的糖酥。

    尹湄的臉上瞬間浮現透粉紅潤。

    爲什麼每次她窘迫不堪,狼狽難看的時候,都會被這個人看到?

    尹湄紅着臉四處拿帕子,卻四處沒找到,這纔想起她最常用的那塊帕子已經被她弄丟了,登時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沈大人剛好路過此處。”蒼松見尹湄已經難堪地想要撞牆了,趕緊活躍氣氛,“尹姑娘,這家糖酥好喫嗎?”

    “還……可以。”尹湄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桃花也手忙腳亂,半晌這才找到一塊帕子,遞給尹湄,尹湄趕緊背過身去,仔細擦了擦淚水和嘴角,最後又輕輕擦去了指頭上的碎屑,這才覺得好多了。

    許是她擦得慌忙,動作太過用力,轉過身來的時候,她臉上有些微微泛紅,眼角被她弄得桃粉色一片,令她巴掌大的面容宛如初綻的芙蓉,平添一股嫵媚之態。

    尹湄並不知道自己臉上有什麼,只感覺到蒼松看到自己的臉以後,一直低着頭不敢再看,而沈雲疏也偏過頭,沒有再直視她的臉。

    她微微蹙眉,摸了摸自己臉上,明明已經擦乾淨,沒有殘留的碎屑了。

    “你今日很閒?”沈雲疏終於開口,聲音略有些乾澀沙啞。

    尹湄這纔想起,之前她跟沈雲疏告了假,說是這幾日有事要忙,結果好巧不巧的,她這小攤上喫糖酥卻被他逮個正着……

    尹湄耳根都紅透了,輕輕辯解道,“只是剛剛忙完……”

    “忙完了便回去看賬,剩下的賬本已經全部搬去府上,你的時間不多了。”沈雲疏的話幾乎是毫不留情地砸在尹湄的心坎上,尹湄咬住了嘴脣,眼角抽動,看着沈雲疏,想罵這個人真是白麪黑心之人,到現在不僅一兩銀子都沒給,還變着法的讓她多幹活……

    心中雖這麼想,尹湄卻不敢將這些心裏話透露半分出來。

    她面上只輕輕“嗯”了一聲,卻顯得有些敷衍。

    沈雲疏輕輕掃了她一眼,“正好去將這幾日的銀子領了。”

    尹湄垂着頭,聲音略精神了些,“謝謝沈大人。”

    街道上熙熙攘攘,剩下的糖酥,尹湄送給蒼松吃了,蒼松一口兩個很快喫完,便開始邀請尹湄上馬車。

    尹湄看了一眼沈雲疏,沈雲疏並沒有表現出什麼,面色平靜,率先上了馬車,

    尹湄有些猶豫。

    畢竟是白日裏,行人路人極多,若是被人看見了,恐怕又要多一些流言蜚語。

    車子停在原地,蒼松一臉期盼的看着尹湄,“尹姑娘,快上來吧。”

    尹湄剛剛情緒極其低落,被這主僕二人一擾,情緒竟然平穩了些。可瑞王爺的那番話依舊在她的心頭環繞不去,尹湄看着沈雲疏的馬車,幾乎聽到瑞王爺還在她耳邊嘲笑。

    “明媒正娶?”

    “尹姑娘?”蒼松見她發呆,臉色有些泛白,有些擔心地說,“是不是身子不適?”

    “我沒事,那就麻煩蒼松公子了。”

    情況已經夠糟,再糟一點又如何?不管希望再渺茫,總得試一試。

    尹湄最後還是硬着頭皮上了馬車,然後她對桃花使了個眼色,讓桃花坐在馬車外頭。

    桃花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朝她點了點頭。

    尹湄掀開簾子,進入寬敞的馬車之中。

    馬車往前行進,速度不快,十分平穩,尹湄手指輕輕揪着膝蓋上的衣裳,有些緊張地攪動自己的手指頭,她的眼睛不敢看沈雲疏,便找了一處空曠的角落盯着,彷彿那裏有什麼她十分感興趣的物什。

    沈雲疏若有似無看了她一眼,便挪開了眼,並不言語。

    馬車中一片安靜。

    桃花在外頭倒是與蒼松聊到一塊兒去了,尹湄聽到桃花的聲音,“那糖酥其實不好喫,我們家小姐喜歡喫的是頂市酥,你喫過嗎?”

    “好像是喫過的。”蒼松說。

    “你竟然喫過?小姐帶來京城的頂市酥已經喫完了,我去街面上找過,根本就找不到賣的。”

    “嗯,我們家大人以前也在徽州府,他……”

    正在這時,尹湄忽然聽到一旁傳來冷冷的聲音,“今日因何而哭?”

    尹湄一愣,看向沈雲疏。

    卻見他不知何時開始,正在盯着自己瞧,一雙黑眸中裝滿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尹湄不敢與他對視太久,有些慌亂的垂下頭,輕聲道,“有些煩惱的事情。”

    沈雲疏見她並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多問,指尖輕輕地撥弄着小茶几上的銀匙,道,“趙成麟今日起便應了皇上聖旨,啓程巡撫南直隸。”

    尹湄一愣。

    沈雲疏意味深長的說,“他這次倒是領了個不錯的職務。”

    不錯的職務,當然不錯。南直隸都是太子的爪牙,那吳文敬一開始便是他保下來的,他去當這個巡撫,查的都是自家人。

    沈雲疏耗費了不少功夫,纔將合適的人選都調去了其他地方,只留太子一個,給皇上“選擇”,結果不出所料,皇上雖猶豫,卻還是應允了。

    尹湄聽他說的這些話,心中驀然一鬆。

    “他……已經走了?”

    “嗯。”沈雲疏道,“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

    尹湄不知道這件事與沈雲疏有沒有關係,此時心中激動,不由開口道,“謝謝沈大人告知。”

    沈雲疏看到她眼睛裏重新燃起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尹湄覺得這個時機似乎正好,她緊張地掌心都出了些冷汗。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尹湄緩緩開口,輕聲問,“沈大人,能否……冒犯地問您一個問題?”

    “你說。”沈雲疏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她的面上,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有些爲難,又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

    “沈大人至今未娶妻……”尹湄試探着,小心翼翼的顫聲說。

    沈雲疏調弄茶匙的手動作一滯,眯眼看着她。

    尹湄忽然便覺得這馬車之中原本稍微緩和的氣息再次凝滯住了,她感到一股深深地壓迫感朝着她席捲而來,尹湄心中一顫,趕緊說,“抱歉,沈大人,我不該問這種……”

    “接着說。”沈雲疏打斷了她的道歉,“你想問什麼?”

    “民女斗膽……想問沈大人,您打算……打算娶妾室,或是,或是……”尹湄緊張地說話都有些不太清楚,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這樣怕沈雲疏,即便在太子和瑞王爺面前,她明明都不會這樣狼狽又尷尬。

    “或是找外室……”尹湄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

    雖然她怕沈雲疏,可是莫名的,她卻覺得此人最爲與衆不同。

    雖然不近女色,雖然凜冽嚇人,雖然不苟言笑,可在這個男人身邊,尹湄害怕之餘,卻有種莫名的安心。

    彷彿從前在書院時面對夫子時的感覺,雖然明白自己會被訓斥被管教,卻明白夫子不會真正的害了自己。

    尹湄也曾想過,如果有希望的話,沈雲疏是最好的選擇,即便他不近女色,若是可以的話……她可以與沈雲疏交換條件,互惠互利,她會盡自己所能的幫沈雲疏賺銀子,幫他打理皇鋪……

    可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商戶之女,根本不可能攀附上這樣的大人物,若是他不打算納妾或是外室,那她便可以徹底斷了這個念想。

    尹湄說完這話之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沈雲疏,卻見他也正好看着自己,目光灼灼,烏黑如墨的眼眸之中,彷彿裝着萬千的情緒,卻被他按捺下來,宛如深潭旋渦,讓人不可琢磨。

    “沈大人,實在冒昧……”尹湄緊張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不會。”沈雲疏極認真地看着她,答道,“我沈雲疏,此生只明媒正娶一人而已。”

    尹湄腦子“嗡”的一聲,身體隨着馬車晃了晃,臉色蒼白,臉上扯出一個極勉強的笑來。

    尹湄彷彿自己心中有個聲音在說,“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瑞王喜歡自己的臉,卻也只給出了外室的條件。

    沈雲疏心思縝密,老謀深算,又怎會看上自己這樣毫無利用價值的人。更何況他爲人似乎極爲講原則,說是隻娶一個,並且要明媒正娶,尹湄便相信他一定會做到這個程度。

    尹湄顫聲說,“是,沈大人品行良善,實乃光風霽月之君子。”

    尹湄誇他誇得毫無邏輯,沈雲疏當然也看出了她情緒的巨大失落,微微蹙眉看着她,細思片刻,想要再說什麼,馬車卻適時的一停,蒼松在外頭說了一聲,“大人,已經到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