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湄已經窘迫到了極點,越想越覺得自己無地自容、自取其辱,她朝着沈雲疏垂頭行禮,率先逃也似的下了車。

    沈雲疏看着她慌張無措的身影,扔下手中茶匙,皺眉下了馬車。

    可下了馬車之後,氣氛隨之一變,沈府大門敞開,蒼松笑眯眯的與桃花時不時的說兩句話,尹湄則站在桃花的身邊,看起來面容平靜如常,彷彿剛纔的失落情緒都是假的一般。

    沈雲疏上前一步,正想說什麼,卻見那嬌小的姑娘朝他福了福身子,輕聲道,“沈大人,民女這就去看賬。”

    她甚至朝他笑了笑,雖然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脣,卻顯露出一絲極爲自然的嫵媚,撩人而不自知的青澀與勾人。

    沈雲疏皺眉細細看着她,只見她眼中似有淚光,一閃即逝,尹湄感覺到他灼灼地目光,偏過頭去,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脖頸,只稍稍一動,又是一處欲拒還迎的風景。

    沈雲疏手指輕輕一動,此時顯然已經不適合再說剛纔的話題。

    他眼眸深邃低黯,“去吧。”

    今日在那鳳鳴酒樓之下,他便看到那瑞王將她抵在窗邊,笑容難看至極,腆着臉又故作清高的說了些什麼話,讓她哭得厲害。

    沈雲疏不用想都知道,那慫貨向來說不出什麼好話。

    尹湄上車之後,沈雲疏洶涌了一下午的殺氣稍稍平息了些,可如今看到她這副模樣,再一想那瑞王今日將她此態盡收眼底……

    沈雲疏渾身散發着寒意。

    他當是要用些手段纔行。

    尹湄快步離開,與桃花先行去了偏廳,剛一坐下,她便像是渾身卸了力氣,捂住了臉,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小姐,你今日實在不對勁。”桃花在她的面前坐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是我自作多情罷了。”尹湄苦笑道,“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

    “小姐怎麼能這麼說,這世間最好的男子,都配不上我們家小姐。”桃花認真地看着尹湄,“小姐不要難過。”

    “嗯。”尹湄盡力笑了笑,“你去歇着吧,我看會兒賬。”

    爲了不打擾尹湄,桃花幫尹湄磨了墨之後,便到偏廳角落的坐位處打盹,一會兒便睡着了,根本沒有注意到屋子裏已經多出了個人。

    尹湄今日情緒起伏不定,哭完了便覺得疲累,腦子裏又亂,一時間沉不下心。

    她算了幾筆賬後,便覺得腦子裏“嗡嗡”亂響,哭過之後眼圈也有些發脹。

    正當她疲憊地揉眼時,忽然一隻玉白修長的手指伸到了她的面前,一個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響起,“這裏,算錯了。”

    尹湄猛然一驚站起身,一擡頭便撞上了沈雲疏的下巴,發出一聲奇怪的響,尹湄喫痛輕呼,捂着腦袋站在沈雲疏的面前。

    沈雲疏皺眉摸了摸下巴,輕輕“嘶”了一口氣,平日裏的冷靜疏離此時像是被尹湄撞裂了,他皺眉看着尹湄,“你腦袋倒是挺硬的。”

    “……”尹湄感覺着陣陣發疼的腦袋,委屈的撇了撇嘴,她還沒說他下巴硬呢!惡人先告狀。

    看到尹湄委屈的模樣,沈雲疏心中一輕,渾身的戾氣倒是泄去不少,他看着尹湄軟軟的髮絲,宛如輕飄飄的雲朵。

    “疼嗎?”沈雲疏聲音聽起來比剛纔輕柔了不少。

    尹湄點了點頭,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沈雲疏看了她一眼,從懷中拿出一個錦袋,擺在了她的面前。

    錦袋看起來異常的沉,放在桌上發出“咯噔”一聲響,尹湄登時把手從腦袋上拿了下來,把手伸向那錦袋,細細查看。

    尹湄都不用猜都知道,這樣的材質,這樣的分量,這樣的形狀……她再熟悉不過了!看這沉甸甸的模樣,應該不少於三十兩。

    尹湄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來,一時間連腦袋上的疼都給忘了。

    “你的酬勞。”沈雲疏看着她雙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又被他壓了回去。

    “謝謝沈大人。”尹湄上手便感覺出來這裏頭有五十兩,整整五十兩。

    她在徽州,要一年的時間才能賺到這個數。

    不得不說,沈雲疏雖然壓榨人,可酬勞方面確實大方。

    尹湄已經儘量忍了,可到手的銀子卻讓她根本忍不住,她幾乎想要笑出聲,眼眸都是彎彎的模樣,如月牙兒一般瑩瑩的好看。

    太好了,這下舅舅舅母那邊有着落了。

    “可你把賬算錯了。”沈雲疏忽然打破尹湄的美好暢想,道,“怎麼辦?”

    “啊?”尹湄一愣,低頭仔細看了看剛剛自己算過的地方,細細一瞧,果然。

    她剛剛心不在焉,確實是在前頭寫錯了一個字,那數字便差的十萬八千里。

    尹湄心中一哽,這他是怎麼看出來的?錯的地方明明很隱晦。

    “沈大人……”尹湄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有些緊張地捏緊了手中的錦袋,“這……算錯要扣銀子嗎?”

    “當然。”沈雲疏認真點頭。

    “那……”尹湄打開錦袋,從裏面挑了一顆小的,用指頭捏着,遞給沈雲疏,雙眸中隱藏着無比痛心,“給你。”

    沈雲疏有些嫌棄,皺眉看着她手中小指甲蓋般大的小碎銀。

    也難爲她能在這麼多銀子中找出這麼個最小的來。

    尹湄看着沈雲疏皺起了眉,心裏一咯噔,知道他不滿意,心說這人怎麼如此小氣,然後便將那個小的放了回去,重新捏了個拇指甲蓋那麼大的碎銀子,戀戀不捨地遞給了他。

    這也沒多大差別……

    沈雲疏要接那銀子,輕輕一拽,卻將尹湄的手也扯過來了些。尹湄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咬牙鬆開了手指。

    沈雲疏將那小塊銀子當着她的面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然後捏在手心,對她說,“下次注意。”

    尹湄戀戀不捨,眼睜睜看着他拿着銀子走遠,咬住了嘴脣。

    ——不可能有下次,就算有下次也不能被他發現了。

    只是,尹湄看到,沈雲疏走遠之後,肩膀似乎有點不自然的顫動。

    尹湄當天將賬冊之中關於皇陵建造這一事項前後的相關賬冊都梳理出了一個眉目,最後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蒼松後離開。她離開之後,蒼松立刻將那張紙交給沈雲疏,沈雲疏只掃了一眼,便將那張紙放進了懷裏。

    蒼松有些驚愕,“沈大人,這……您不用看嗎?我看尹姑娘寫得極爲認真。”

    “她寫的都是我知道的。”沈雲疏淡淡看了蒼松一眼,“皇鋪的賬本,我比誰都清楚。”

    蒼松心中一驚。

    沈雲疏似乎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這笑聲把蒼松給弄得有些呆住了,蒼松怔怔的看着沈雲疏鐵樹開花一般的柔和笑容,心中只有四個字響起——春心蕩漾。

    尹湄回去之後,將手頭的銀錢都收攏到一塊,數了數,一共有三百多兩的銀子。

    這些影子對於尋常女子而言已經不少,可是尹湄卻不夠。

    舅舅舅母欠下的債務足足有一千兩之多,這些銀子不夠,但也可以救燃眉之急。

    她寫了封信,讓桃花送回徽州,差人打聽舅舅舅母的下落,順便問問能不能替他們贖回家裏那套老房子。

    尹湄將那些銀子仔細收好,想着白日裏那事,私心想着,瑞王那邊,能拖便再拖一陣,若是能儘快將錢攢齊,找到舅舅舅母,她便能跟着他們離開京城,徹底與這些煩心事說再見。

    她這麼想,卻沒想到,沒過多久,瑞王便派人先來找她了。

    月凝軒之中,瑞王的屬下與她說道,“尹姑娘,瑞王近日忙碌,已經離開了京城,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讓你等他回來。”

    尹湄欣然點頭,巴不得他再晚些回來纔好。

    後來聽到街巷邊的人們談論才知,瑞王竟是被皇上派去管理皇陵建造一事去了。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處理過的那些賬本……皇陵建造這大筆爛賬,水深無比,不僅牽扯到郭元禮公公,如今還絲絲縷縷與沈雲疏掌管的皇鋪相關,瑞王一向謹慎,竟然會接手此事?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又過了幾日,尹湄回到尹家時,天色已經有些暗,到家後,尹湄剛好撞見洗完澡人模狗樣的尹興。

    尹湄腳步一滯,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她還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味,那似乎是糞便與排泄物的味道,混雜着皁角味,稍稍走近一點,便覺得噁心反胃。

    想到尹興這幾日可能是在什麼地方,尹湄心中又是反胃又是恐懼,她記得,在夢中,那位太子殿下便喜歡將人關在茅廁之中餓着,看着絕望中的人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便能從中取樂。

    簡直是令人作嘔。

    尹興卻沒有這種感覺,他似乎覺得自己很乾淨,看到尹湄,便表情怪異地走上前來將她攔下。

    “哥哥有什麼事嗎?”

    撲面而來的味道讓尹湄差點吐出來,而一旁的桃花已經開始乾嘔。

    “聽說你最近與瑞王和那位手眼通天的沈大人走得很近?”尹興的目光裏充滿了小心謹慎,他四處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小聲道,“你最好不要與他們走得太近。”

    尹湄皺眉看着他。

    “太子快要回來了。”尹興看着尹湄,眼底有恐懼與敬畏之意,神祕兮兮地說,“尹湄,我承認你有些小聰明。別裝了,任你再聰明,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一回來,便不會讓你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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