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咴——”巴虎打了個口哨,在遠處雪地裏狂奔的馬羣聽到呼哨聲,此起彼伏地拉響鼻,一個通知另一個,一羣通知另一羣,三三兩兩齊頭撂蹄往回跑,馬蹄帶起雪花飛濺,比狂風捲起的碎雪更亂人眼。
走在前方的牛羊聽到動靜接二連三回頭,嫺熟地讓開地方,不給這羣精力充沛的烈馬撩閒的機會。
其其格和吉雅坐在牛背上先回去,巴虎跟在牛羊後面,希吉爾等男僕和狗羣還要在雪地裏轉一會兒,看有沒有漏掉的牲畜。
牲畜出去一天,圈裏糟亂的草料和散亂的糞便都被人鏟了出去,溺污的地方堆着幹牛糞捂火,一是除味,二是除潮加熱。
馬羣最先回來,一馬當先闖進圈裏,挑釁似的在冒着白霧的水槽裏挨個涮涮嘴巴,吸溜口熱鹽水才心滿意足回自己待的地方。牛羊用的水槽落了雪沾了泥,它們的水槽乾乾淨淨的。
大多數牛羊都認圈,牛回牛的地盤,羊回羊的窩,公母各行其道,但也有真傻和裝傻充愣的。牧仁大叔和金庫老伯以及艾吉瑪穿梭在牛羊羣裏查數,揪出混在母羊羣裏的小公羊、躲在母牛羣裏夾尾巴的公牛,鞭子打在肉上啪啪響,好一會兒圈裏的混亂才結束。
其其格和吉雅坐在給狗新換的草窩裏,等艾吉瑪忙完三個人手牽手繞過圍牆往大門口走,還不等進門,大斑小斑從院子裏一躍躥了出來,藉着臺階的便利,跨過門檻,蹬在石階上,速度極快地跳過他們頭頂,一頭紮在鏟的雪堆裏。
吉雅習以爲常地拍掉頭上掉下來的雪,其其格回頭惱怒呸一口,又在大斑小斑躥到三人中間時摸上它們的大耳朵。
“嗷—嗷——”
大斑小斑得意洋洋嚎了一嗓子,它倆最熱衷的事就是在其其格吉雅和艾吉瑪回來時迎出去,給他們展示它倆獨有的跳高技巧。家裏也只有三個孩子讓它們跨頭頂,成年人它們跨不過去,家裏的狗它們不敢招惹,怕被羣毆。
“回來了?”巴虎從竈房探出頭含糊了一聲,等在門口給倆孩子脫齊腳踝的狼皮長袍,袍尾沾了不少的雪,他給掛在檐下的牆上,等凍結實了用鞋底一拍就乾淨了。
其其格和吉雅仰頭噘他,“爹,你怎麼比我們還先回來?”還先喫上了。
“我見你們在等艾吉瑪,就先回來了。”十分的理直氣壯。
“都不喊我們。”
“下次下次。”巴虎應的敷衍,他纔不喊,他一吱聲今天又要前抱一個後背一個給駝回來。
蜜娘等他們爺三個的嘴仗打完了才喊開飯,“你們兄妹倆今天辛苦了,我特意給你倆蒸了牛頭糖包。”她把兩個牛頭樣式的糖包挾其其格和吉雅碗裏,對艾吉瑪說:“那個長了小雞嘴的是你的,也是紅糖的。”
“我也辛苦。”巴虎遞碗過去。
蜜娘瞥他一眼,挾了一截沾滿了紅油的辣炒滷牛腸給他,“捱了一天的凍,通個氣。”
宰牛的時候牛腸沒喫掛在晾架上,晾了大半個月外表乾巴了,最適合滷煮,肥油少,久燉不爛。還有這大半個月攢下的羊舌牛舌牛耳朵,一起下鍋加大料燉了一下午,全然沒有腥味。
“我的天爺,你這是放了多少番椒?”他焯了一下盤子,齊齊整整排列的牛腸下大半是番椒,“掩人耳目?忽悠我呢?”
“忽悠你還會給你喫?”蜜娘挾了一筷子牛腸子到嘴裏,在巴虎虎視眈眈的眼神下嚥了進去,“就一點點辣。”轉口就咬了一口饅頭,讓她說的“一點點辣”缺乏真實性。
“下次可別放這麼多番椒了,你現在是懷娃口味重,舌頭不中用了,喫這麼辣的東西下去身體還要不要了?你看我就知道,這玩意兒我嚥進去從嘴到腸子都火燒火燎的。”巴虎給她挾了五截到碗裏,剩下的端放在竈臺上。等飯後他端出去倒雪堆裏,跟出去的狗舔了一嘴,立馬嗷嗷着打轉,嘴筒子埋在雪堆裏含了一口雪才消聲。
爲了不讓蜜娘亂來,巴虎接手了家裏的一天三頓飯,蜜娘跟三個孩子混在羊圈裏。其其格和吉雅燒熱水的時候她幫忙揭鍋蓋,幫忙看火;艾吉瑪清點牛羊的數量時她也跟着打下手;巴虎給羊喂草的時候,她拿着長杆驅趕搶食打架的牛羊;牛羊趕出去啃草根的時候,她在家給家裏的人縫補衣裳。
這個沒有學業約束的冬天,日子忙碌又熱鬧。
祭過敖包便是年,年尾的最後一天,鍋裏煮着熱騰騰的骨頭湯,一牆之隔的臥房裏一家四口排隊洗澡。蜜娘燒火的時候巴虎給倆崽子在浴桶裏搓澡搓頭皮,頭髮擦個半乾用被子包着抱去廂房裏,躺在熱烘烘的炕上烘頭髮,毛燥開叉的髮尾落在紅布里,最後消失在翻滾的火苗中。
“我去洗澡,你倆安安分分躺被窩裏,困了就睡,飯好了喊你們。”巴虎交代。
“爹,你再摸摸我頭髮。”其其格央求,她最喜歡被摸頭髮,摸頭髮的時候最想睡覺。
巴虎看向吉雅,吉雅擁着被子坐起來趁機提要求:“你喊我喊哥,我就給你摸頭髮。”
其其格應的乾脆,木門吱呀兩聲,巴虎模糊聽到吉雅追加要求:不能說他矮!不能喊他喊弟弟!
“笑什麼?”蜜娘問。
巴虎搖搖頭,“兩個小的在鬥嘴,是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你先洗,我炸了肉丸了再洗,免得洗了還是一身的油味兒。”艾吉瑪被他大姐夫接走了,家裏只有他們一家四口,大門一關,說話做事都隨意不少。
巴虎洗了澡倒了水,洗刷了浴桶提一桶滾燙的開水倒進去,再有後鍋裏的雪水,雪剛化還是冷的。蜜娘去洗澡,他繼續坐竈前燒火燒水,等裏面的人一喊,他提水進去給她洗頭髮。
“我最喜歡冬天。”蜜娘躺在炕上閉眼喃喃,漠北的冬天好長,雪大風狂,把在外遊牧了半年的牧民都困在自己家裏,家門之外是風雪,一門之內是煙火。
巴虎輕柔地給她搓頭皮,澆一瓢熱水下去,用牛角梳慢慢梳開打結的頭髮。
在漠北,只有沒喫過苦的人才會喜歡冬天,這於他而言是誇獎,他的妻兒在寒天雪地都沒覺得苦。
“髮尾是我給你修剪還是你自己來?”
“我不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