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或許纔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唐三十六看着苟寒食和南方使團的人們說道。
這都是先前苟寒食用來形容秋山君與徐有容之間感情的詞彙。
唐三十六看似淡然的笑容裏,隱藏着很多譏諷與嘲笑。
“我看,是自作多情吧?”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或者被雁扇了臉,這句話和今夜的實際情況並不完全相符,但在徐有容的這封信和唐三十六的這兩句話後,很多人卻真的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痛。
徐世績的臉色很難看,當然,從今天青藤宴開始,他的臉色似乎都沒有好看過,隔着很遠的距離,他盯着陳長生,眼睛裏有幽火在燃燒,到了此時此刻,爲了挽回徐府的顏面,爲了重新獲得娘娘的信任,他必須做些事情——哪怕這裏是皇宮,他依然想殺死陳長生。
不管什麼婚書還是白鶴,還是祖輩之命,只要那個少年死了,那就什麼憑證都沒有用了。
圍着林琅,陳長生四人的宮廷侍內裏,有他最忠誠的下屬,也是所謂的死士,那人緊握着刀柄,雖然臉上的神情如旁邊的同伴一般惘然無措,但是他的眼神卻一直緊盯着陳長生的後頸,那人的眼光並不冰冷,以免引起它人的警惕,但非常專注。
他的餘光盯着徐世績的表情,只要徐世績眯着眼睛,發出信號,那麼陳長生的頸項便可能被一把快刀砍斷。
那把刀是真的很快。
但這幕血腥的畫面沒能發生,因爲就在徐世績心意微動之刻,兩道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道來自教樞處的主教大人,時常閉着眼睛似乎極爲貪睡的老人家,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睜開眼睛說幾句話,或者只是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是個極簡單的動作,要比揮手快,比拔刀更快。
但另一道落在徐世績身上的目光,則來自一個令他意相不到的人——莫雨姑娘。徐世績神情變幻不定,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如果只是主教大人的警告,或許他還會搏命一擊,但莫雨的眼神,則讓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殿內的情形現在緊張到了極點,也尷尬到了極點,於是也安靜到了極點,在唐三十六嘲諷說出那兩句話後,南人自然憤怒,卻不知該如何應答,林琅四人被內侍圍着也什麼都做不了。
便在這時,散席間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先祖有命,自當尊重,只是……南北聯姻乃是何等大事,爲了抵抗魔族,個人做些犧牲,又算得什麼?”
看座席位置,說話的人應該是位通過大朝試預科考的普通學子,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說,大概是個讀書讀迂了的青年,讀書修行想的便是人類的存續將來,於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陳長生望向那處,只見說話的那名年輕人神情微惘認真,明白此人真是這樣想的,念及此,他沒有憤怒生氣,只覺得有些悲哀——明明太宗皇帝陛下率領妖族與人類的聯軍,將魔族趕回了雪老城,人類卻依然無法擺脫當年的陰影。
“人類原來真的很無恥。”
又有一道聲音在寂靜的宮殿裏響起,這句話看似尋常,實際上則是站在很高位置,或者很冷漠的對岸,對整個人類世界發出點評,令殿內的人類更加憤怒的是,因爲先前那刻的沉默,他們竟然無法反駁這句話。
這場南北聯姻,一開始的時候,看着便是人類世界的一場盛事,然而南人前來提親,卻瞞着徐有容,如果事後有問題,大概南方教派和大周朝廷會把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拿出來說事,當陳長生忽然出現,手裏拿着婚書的時候,人們纔想着要尊重徐有容自己的意見,而當那隻白鶴翩然而至,帶來了徐有容明確的態度後,居然又有人說要以全體人類的利益爲重……
你和這些人說利益,他們說情懷,你和他們說情懷,他們和你說道德,你和他們說道德,他們和你說道理,總之,當這些人說不過你的時候,當他們沒有道理的時候,他們便會不停轉變,直到事情按照他們的想法或者說想象進行。
這,真的很無恥。
揭破僞裝、把所有人的無恥袒露在夜明珠的光線之下的人,是落落。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怒意,看着殿內的人們說道:“你們要臉嗎?”
坐在殿首的南人們憤怒難抑,已經忍了很長時間的關飛白霍然起身,喝道:“放肆!”
落落看了此人一眼,想要回罵兩句,又擔心林琅和陳長生不喜,哼了兩聲。
林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着說道:“何必和這些人做口舌之爭。和他們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隨後林琅又擡起頭來看着衆人說道:“現在事實已定,孰是孰非已有確論。不知道徐神將還將我們圍着是何意?”
林琅說完看向徐世績。
徐世績冷哼兩聲,但在剛剛主教大人和莫雨姑娘的目光注視下他沒能殺了陳長生,現在再圍着也是於事無補。
內侍散開,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這時陳長生開口說道:“咱們走吧。”
今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不想再與這些人多說什麼了。
林琅幾人點點頭,準備轉身就走。
但是有人卻是不想他們輕易地就這麼離開。
“走?”
離山長老小松宮看着他們,神情冷漠說道:“你們這四個小東西,難道想就這麼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