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回到裴府時,眼神已經開始迷離。

    他推開了想要上來攙扶的春瀾和夏錦兩人,踉蹌地回到房間。

    秦嬤嬤吩咐兩名丫頭去煮醒酒湯來,自己則擔心地站在房間門外拍了拍房門:“玉哥兒,你喫醉了酒,讓嬤嬤進來照顧你吧。”

    裴玉頭暈目眩地扶着門,聲音卻十分冷靜:“我無妨,嬤嬤你下去休息吧。我要歇息一會兒,不要讓人來打擾了。”

    秦嬤嬤聞言,猶豫着轉身離開了。她家小主人主意正得很,說出的話便不會再改口。

    看來她今天帶着小丫頭們準備的青團、艾餃和清明果都只能自己吃了。

    秦嬤嬤回到廚房,吩咐兩個丫頭把備好的青團等寒食取出來。

    “誒?”夏錦抱着蒸籠裏的艾餃和清明果楞住了。

    “怎麼了?”秦嬤嬤問。

    夏錦困惑地撓了撓後腦:“我記得昨天我們分明蒸了兩屜艾餃,怎麼眼下卻少了些?”

    秦嬤嬤打眼一看,也覺得好像是少了。

    只是她們家中人多,這艾餃青團又不算什麼稀罕的東西,便算着分量給每個人都預備下了,如今雖少了,卻也不打緊。

    “許是哪個人餓了,拿了幾個去喫吧?”秦嬤嬤也不想追究這些細節。

    夏錦卻還是有些不大高興:“小爺還沒喫呢,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春瀾上前,陪她一同將麪點裝盤,招呼院子裏的雜役過來喫。

    裴玉進了房間,便將肩頭的披風扔在地上,又解下腰間腰封,脫下月白色外袍,一路走一路脫。

    等他扶着牀欄坐在牀邊時,身上便只剩下了白色的中衣中褲了。

    他擡手解開頭上青玉小冠,隨手扔在枕邊。一頭鴉色長髮瞬間披泄而下,散亂在白色的衣襟前,越發襯得他膚白勝雪。

    “咳咳咳!”一陣猝不及防的嗆咳聲突然從頭頂傳來。

    下一秒,裴玉手邊的玉簪便嗖的一聲疾射過去,一聲悶響後釘入屋頂橫樑,入木三分。

    蕭玄策避開了玉簪,見裴玉迷糊中探手去取掛在旁邊牆上的繡春刀,立刻丟開手中還沒喫完的青團,撲上去抓住小祖宗的手:“師弟,是我呢。”

    “是你?”裴玉搖搖晃晃地眯着眼睛,擡頭打量着面前比他還高了大半個頭的男人。

    看了半天,眼睛還是未能聚焦。

    蕭玄策聞到了一股沖天的酒味,不覺皺起眉頭:“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進屋時連房頂藏了個人都不知道。”

    裴玉眨眨眼,因爲喝酒的緣故,他白皙如玉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倒比妙齡女子們抹在臉頰上的胭脂更好看。

    蕭玄策覺得嗓子眼有些發緊。

    裴玉沒有回答蕭玄策的問題,只是一手抓緊了蕭玄策的衣襟:“你是誰?長得嗝長得還挺像我師兄。”

    蕭玄策黑了臉。

    他扶着裴玉在牀邊坐下,自己則蹲下身給師弟脫靴。

    今天他不當值,在京中混了一圈後,兩腳就像是自己有意識一樣,不由自主地就奔來小師弟家來了。

    只是裴玉不在家,他又沒喫飯,便厚着臉皮去廚房摸了幾個艾餃青團,還沒喫完呢,醉醺醺的裴玉就自己摸回家了。

    裴玉酒量不好,喝酒多了就愛任性胡鬧,故而以前在山上,蕭玄策從不讓他沾酒。

    可惜他根本管不住這位小祖宗,畢竟裴玉想要喝酒,總能找到自己的路子搞到酒。

    後來他們師兄弟二人先後下山,裴玉倒是自己主動不沾酒水了。

    只是他今天卻喝醉了,官場之上,無論是誰都身不由己。

    蕭玄策剛把師弟腳上的羅襪脫下,還迷糊着的裴玉便一腳踢在他肩頭。

    若不是他的下盤功夫紮實,這一腳保準能給他踢飛出去。

    好在裴玉喝了酒,力道不足,蕭玄策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晃後,一把握住裴玉細白的腳踝。

    誰知他粗糙的大手剛一握上去,裴玉就慌了。

    他一把抓住手邊的枕頭,狠狠地朝着蕭玄策的腦門砸下來,一邊掙扎還一邊委屈地喊:“你是誰?你放開我!師兄,師兄你在哪裏?師兄快來救命!”

    蕭玄策面無表情地用另一隻大手接住軟枕,擡手捂住了裴玉的嘴:“別鬧,我就是你師兄。”

    裴玉看着忽然湊近的俊臉,眨巴眨巴漂亮得過分的大眼,含混地問:“泥斯沃師兄?”

    蕭玄策點點頭,注視着面前這張美得比女人還妖孽的臉,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移開了視線,轉身開始撿起裴玉扔了一地的衣袍腰帶,像個老媽子一樣一件一件地疊好,放在旁邊的軟榻上。

    裴玉便安安靜靜地坐在牀頭,雙手托腮,看着蕭玄策給自己收拾衣服,片刻後他搖了搖頭,只覺得大腦中的漿糊好像越來越多,塞得他根本無法思考了。

    他索性往後躺去,兩眼一閉準備休息。

    只是下一秒,砰的一聲驚得蕭玄策愣了片刻,隨後飛快地往牀邊走過去。

    就見裴玉雙手捂着後腦勺倒在牀上,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頭頂的暗青色紗帳。

    蕭玄策心中一緊,把師弟拉過來,挪開他的手就要看後腦勺,語氣更是焦灼:“師弟,腦袋磕哪兒了?給師兄看看?”

    這時,裴玉纔像是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疼痛。

    他也不說話,只是委屈地癟着嘴,用眼圈泛紅的眼睛控訴地看着蕭玄策。

    蕭玄策:“?”

    “師兄,你爲什麼打我?”裴玉顫抖着嘴脣問。

    蕭玄策百口莫辯:“我沒有!”

    “你是不是還記恨我把摔壞師父九玉環的事推到你頭上,所以要打我?”裴玉眼淚汪汪地質問。

    蕭玄策微微眯上眼睛:“師父的九玉環是你摔碎的?”

    裴玉又問:“你是不是記恨我下山到處跟別人說你有婚約,所以要打我?”

    蕭玄策挑眉:“這也是你做的?”

    裴玉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記恨我把你養的野貂烤來吃了,所以要打我?”

    蕭玄策微笑:“我現在的確想打死你。”

    裴玉立刻瞪大了眼,用‘你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盯着蕭玄策:“你果然想打我。”

    蕭玄策用大手握住青年纖細的後脖頸,帶着薄繭的大拇指不經意掠過青年的玉枕穴。

    他在考慮現在把這頭醉貓點暈過去是不是會好一點?

    “師兄。”裴玉的聲音變低了不少。

    “嗯?”蕭玄策收回手,撥開青年的長髮看了看他的後腦勺。

    嘖嘖,磕出一個包來,難怪這小祖宗疼得哭了。

    他把青年的腦袋壓在自己肩頭,用另一隻手輕輕地爲裴玉腦袋上的包按壓消腫。

    裴玉疼得倒吸了口氣,但是他已經沒什麼精神了,便只低聲咕噥道:“你要對我再好些。”

    蕭玄策要被裴玉氣笑了,他對這小祖宗還不夠好麼?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他搖搖頭,手上的動作卻更加輕柔了幾分。

    裴玉愜意地享受着自家師兄的貼心服務,繼續嘀咕:“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不要你,跟別人去了。今天總教頭邀請我去他家喫飯的時候,還想把他家那小夜叉說給我呢。”

    他話音剛落,蕭玄策的大手一抖,壓得他腦袋上的包又疼了起來。

    裴玉立刻像是捱了火燙的貓仔一樣輕輕叫了一聲。

    蕭玄策連忙收回手,又看着半睡半醒的師弟,追問:“你剛纔說什麼?陳玄德要把他的閨女嫁給你?”

    然而裴玉已經睡過去了,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問題。

    蕭玄策的心底像是有貓在抓撓,他很想把青年喊醒,把事情徹底地問個清楚。

    但是看着青年閉上眼睛後,那兩道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就像蝴蝶的羽翼,在他的臉上投下兩道長長的陰影,他又不忍心了。

    待裴玉後腦的淤包散了,蕭玄策纔將人側放在牀上。

    他剛準備起身離開,就發現自己的腰帶被拽住。

    低頭一看,裴玉不知道什麼時候抓緊了他的腰帶,而且握得很緊,蕭玄策幾乎不可能將他的手掰開。

    他不免想起以前還在山上時,師父規定,裴玉沒滿七歲不許下山。但是蕭玄策卻因爲要採購師徒三人的口糧布匹,經常要下山去。

    小時候的裴玉就像個冰雕玉琢的雪娃娃,漂亮極了,又愛纏着蕭玄策這個師兄。當他用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時,蕭玄策恨不得把天下都捧來送給他。

    裴玉黏師兄得緊,每天夜裏睡覺時,都要用腰帶把兩人捆在一起,生怕師兄不告訴他就偷偷下山了。

    儘管如此,有的時候裴玉一覺醒來,看見的也只有自己和自己腰上的腰帶。

    爲了應付他這個毛病,少年的蕭玄策隨時備着十來根腰帶。

    只可惜在十三歲之後,小師弟的性子便越發清冷起來,也不再向小時候那樣愛粘着他了,有的時候蕭玄策自己黏上去,還要被小師弟嫌棄。

    果然,還是愛粘人的小師弟最可愛了。

    蕭玄策乾脆也脫了靴子,枕着自己的胳膊,陪着小師弟躺在牀上。

    裴玉像是感應到身邊有一具暖烘烘的身體,沒安靜一會兒就自動往蕭玄策的懷裏滾去。

    這種師兄弟之間的溫情時刻簡直恍若隔世。

    蕭玄策一會兒揉揉師弟白嫩的臉頰,一會兒又把師弟的長髮編成長辮子,玩得不亦樂乎。

    唔,頭一次覺得,雖然師弟酒量不好,但是偶爾喝一次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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