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軍見他茶盞中的茶水已經喝乾了,提着茶壺給他續上。

    聞言點了點頭。

    “找了,神神祕祕的,我到現在都還沒想太明白。

    老師怎麼就進了北影廠,還成了領導?

    更離譜的是,我一個在軋鋼廠的正職主任,說給調走就給調走了。

    這背後的緣由,我實在想不通。”

    藍蓮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反應。

    “北影廠要重組了。

    老師是被他的老朋友拉過去的。

    但怎麼說呢,就是咱們老師他現在的思想,有些……嗯……那什麼。

    感覺他的心態變化挺大的。”

    藍蓮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給自己老恩師留面子還是其他的原因,具體沒形容出來。

    周建軍反應了一會,才明白他想說什麼。

    “你是說,老師現在也愛批評人?”

    “嗯,我之所以回來,多半也是因爲老師的號召。

    再者在上美廠也沒找到發展的機會。

    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北影廠,總覺得沒面子。

    但不回來,又不太好。

    你還記得咱們學校那個教導處主任嗎?”

    周建軍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你是說,李真胖?”

    周建軍上學那會,教導處主任是個小胖子,成天夾着一本書,滿學院轉悠。

    當學生那會,覺得他挺多事兒的,這也管那也管。

    他的本名叫李振方,後來大家就給起了個外號叫李真胖。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藍蓮會心一笑。

    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很快就消失了。

    “他去農村喂牛了,聽說最近害了一場病。”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周建軍覺得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藍蓮端起茶碗,湊到嘴邊,含混說道:“是咱們老師乾的。”

    周建軍端茶的動作,微微一滯。

    未曾端到嘴邊,又輕輕放下,眼底閃過一絲化不開的陰翳。

    “爲了那個主任的位置?”

    藍蓮輕輕吐出一口混雜着茶水香氣的嘆息。

    笑容有些苦澀。

    “所以說,咱們老師,變了。

    以前他只醉心於研究齊白石。

    只不過這麼些年,沒什麼長進。

    他就熄了這個心思,轉到了其他方面。

    真別說,如魚得水。

    有些人該喫哪碗飯,那就是應該的。

    換一條路,說不定就走通了呢。”

    藍蓮的聲音有些縹緲,不知道他這話是說給周建軍聽,還是在勸他自己個兒。

    周建軍聽出了他的心思,已經萌生了退意。

    “或許吧。”

    周建軍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裏有些不太舒服。

    畢竟他對自己這個老師,還是挺尊重的。

    認爲他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老師。

    誠然,他教出來的學生,都挺不錯的。

    但在其他方面,似乎沒能恪守本心。

    無論什麼時代,什麼領域,誘惑都挺大的。

    “好了,不說這個了。

    總之,北影廠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一些。

    到那多看,多學,少說少做。

    這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

    “少做?”

    “不錯,少做少錯,但又不能不做。

    我在北影廠有些人脈,等回頭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周建軍點了點頭。

    “那先謝謝師哥。”

    “師弟客氣。”

    喝完茶,把他送到了無軌車站,自己這才返回廠子。

    看了看時間,離下班時間還早,乾脆直接溜號,去找一趟自己的老師。

    齊白右同志,又老了幾分,白頭髮也多了。

    但精神矍鑠。

    周建軍看到他之後,都有些暗暗心驚。

    這老頭眼睛裏有兩團火。

    “老師,來的匆忙,沒帶什麼東西。

    這兩瓶酒孝敬您的。”

    周建軍提溜着兩瓶茅臺,以及一小袋子的蘋果。

    老齊見到茅臺,臉上笑開了花。

    非常熟練的把茅臺收了起來。

    “你啊,有心了。

    我這麼多學生,也就只有你記掛着老師。

    我現在就愛這一口。”

    周建軍暗暗翻了個白眼,這一口誰不愛啊?我也愛啊!

    “瞧您說的,您桃李滿天下,那些師哥師姐,哪個不得念您的好。”

    周建軍恭維了一句。

    老齊領着周建軍到了客廳。

    “坐下說話。葉男,沏兩杯茶,就用那個,明前龍井。”

    周建軍心想着,這位現在可真是闊了。

    龍井有兩種,一種是明前龍井,就是清明節前採摘的。

    另一種則是雨前龍井。

    這個雨可不是指下雨之前採摘的,而同樣是一個節氣。

    穀雨。

    所謂明前茶貴如金,因爲產量限制,這東西難得。

    物以稀爲貴,大抵如是。

    裏間傳來一聲應答,周建軍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家裏竟然還有一個人。

    似乎注意到周建軍的表情,老齊笑呵呵的介紹了一番。

    “這葉男啊,是單位給我分配的祕書。

    爲人老實,踏實肯幹。”

    只是簡單誇讚了兩句,老齊倒是沒有要跟周建軍細說的意思。

    周建軍也不問。

    過了一會,一個穿着中山裝的大男孩走了出來。

    臉上帶着有些羞澀的笑容。

    皮膚有些黝黑,但身材很好,似乎是練過。

    “請慢用。”

    他笑着對周建軍示意了一下,沒有再多餘的動作。

    而且周建軍覺得他的笑,很……專業化。

    就像後世專門培訓禮儀方面培訓過的一樣,什麼笑起來露出八顆牙齒之類的,咬着筷子練的那種。

    周建軍有些奇怪,這年頭就有這種培訓了?

    行吧,這觸及到知識盲區了,不做糾結。

    “之前在電話裏,有些話不好說清楚。

    我先給你提個醒,你心裏別有意見。

    你是屬於平調,所以到了北影廠,你依舊是個主任。

    不過現在這個位置有空缺的,只有器材那一塊。

    咳咳……”

    這老齊似乎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雖說這看管器材,聽着依舊是管後勤的。

    但你是我帶出來的學生,所以我知道你的品性。

    不管是什麼工作,咱們都應該認真對待,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放心,你是我的得意弟子,老師再找機會給你找個更好的位置。

    你可不能有抗拒的心裏。”

    周建軍心裏感覺愈發的古怪。

    不過這個時候,自然是要表態度的時候。

    “老師您言重了,您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

    周建軍從老齊家出門,笑容便消失了。

    自己一個好好的後勤部主任,跑去北影廠看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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