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瑞母家姓吳。此時,內廳中氣氛異常嚴肅,張小瑞舅舅吳自通頷下一縷長鬚,望着並排站在面前的小瑞和段夜沉默不語。
舅舅是個刻苦讀書人,奈何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參加科舉屢試未中。
後來京中晟王爺的心腹王御史知他爲人沉穩謹慎,便招他入府做了幕僚,主管打理些往來文書,自此也算公門中人了。
在張小瑞心裏,舅舅一介文人好對付,舅媽就難纏了。
舅媽劉氏,出身商賈之家,最會操持算計。
她向來強勢,因着孃家財氣粗一直掌家。舅舅表面威嚴其實懼內,只專心掙自己這份公府銀子,倒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
劉氏舅媽尤其看張小瑞不順眼,早想把他趕出門去。
如今瞧小瑞自己喫白食不算,還又領回來一位,舅媽怎能不更加火冒三丈呢!
“我說外甥,你是越發精進了。先前賭博喫酒,現在直接花錢買人,把這麼妖妖窕窕一個領進家,我們這小地方都快裝不下你們了!”
“嗯。”舅舅虛咳一聲,接過話問張小瑞:“人你要如何安排?”
張小瑞答:“他也沒處可去,先在這兒住兩天再說。”
舅媽極不樂意。
“我們是清清白白門第,你隨便弄個大活人官府要查問怎麼辦?我家可當不起拐帶人口的罪名。大妞二妞眼看議親了,若是出什麼事誰還敢要她們,你自己不在乎前程,也想坑死兩個表妹嗎?”
舅媽說着瞥一眼身後倆閨女,墩實的大妞和柴瘦的二妞。
本想得到女兒們讚許,誰知這倆丫頭卻只把眼睛盯在段夜身上,傻癡癡如見了夢裏神仙,老孃說的話是一丁點兒沒聽進去。
“這,確實不成體統。”還是舅舅照顧自家娘子面子,點頭附和認同。
“啓稟舅父舅母,官府不會追究的。段夜是奴籍,瑞哥哥救了我我便認他爲主,有徐娘子立的文書字據爲證。”
小郎君慢啓朱脣,倒從容向上回話。直接隨了張小瑞稱呼,這舅父舅母從他口裏叫出來,讓堂上二位尊長聽得心中癢癢,也說不明是何滋味。
段夜人美,更頗善言辭,又將自己身世過往一番表述。
舅舅文人心善,不免生出幾許同情,便答應暫將他留下。還要張小瑞盡力爲其尋找家人,以待他日另尋安身之所。
大妞二妞姐妹兩個更是星眼婆娑,滿目憐惜之色,爲能留住夜小郎君幫着講了一大堆好話,對親孃的連連瞪眼視若無睹。
只有舅媽冷靜不以爲然,可自家夫君發了話,不好直接駁面子。若做得太絕又怕被別人說苛待了沒爹孃的外甥,平白給自己落個惡名。
想想還是從長計議,日後找個由頭再把段夜打發掉。
“什麼賣身契,又憑什麼給你?”張小瑞不想交。
段夜倒不介意,從小瑞懷中掏出那張紙,雙手恭敬遞了上去。
舅媽仔細看了又看,確認無誤才揣入袖子。又怪聲怪氣道:“我是爲這家着想,你們舅甥兩個都心軟爛好人,留神上當受騙,被人哄了還不知道!”
她這話擺明在敲打段夜,段夜不在意,張小瑞卻不幹了。
“家裏又沒個金山銀山,有什麼好哄的。再說就我這樣兒,半個多餘大子兒沒有,自己混喫混喝都不夠。誰想騙我,除非他腦子有病願意上趕着倒搭!”
“成,咱們醜話說前頭。我家不是大戶,每月開銷有限,你領回不清不楚的人自己安排,我可沒閒工夫伺候!”舅媽也不甘示弱。
張小瑞平時很少跟舅媽頂嘴,但今天舅媽擠兌段夜他氣不過,虎性
子上頭便開吼。
“不就添雙筷子添個碗的事兒嗎,夜兒能喫多少,咱家離揭不開鍋遠着吶!舅舅有奉銀,我,我再不濟還有娘留下的一份家產,可不是白賴在這兒。有人存了獨吞心思別當我不知道!”
聽他這話舅媽倒軟了、心虛了。
當年張小瑞的娘也知書識禮,不算大家閨秀亦堪稱小家碧玉。她尤善品評美食,孃家曾爲她擇下富貴人家,可她偏偏看上酒樓年輕的張廚師,兩人大膽私奔了。
之後算是和孃家斷絕關係,不過張廚師聰明能幹,小兩口的日子也過得很殷實。
可嘆天妒良緣,生下張小瑞沒多久,張廚師遇上意外故去,小瑞娘哀思成病也沒熬過三年。好好一個家就這樣散了,只剩下還混沌不知事的娃兒。
吳自通讀聖賢書又是長兄,覺得自己不能不管親妹遺孤,便收養了張小瑞。
小瑞爹孃經營酒樓,是留下些小家產的,舅媽當初同意他進門也是看上了那些地契銀票。
所以舅媽一直把重要東西扣在手上,對舅舅講張小瑞現今不成材,交給他只能拿去亂花亂賭。不如先代替保管,等外甥懂事成了親能頂門立戶再交還他,也算對得起你死去妹子了。
舅舅信了,舅媽想着拖一時是一時,她估摸張小瑞這幅不着調德行也沒人肯嫁他,自己就能慢慢算計這筆財產。
可誰料事出意外,癩蛤蟆偏撞大運,現在外甥領人回家了,看着像要納娶的架勢,那自己手裏這些東西豈不是……
而且舅媽還存着另外一重擔心,自己沒生出個兒子,老公吳自通那迂腐死腦筋,保不齊會把張小瑞當親生,最後將吳家家業都交給他也說不定。那不更是雞飛蛋打?
所以她最近忙前忙後給女兒招贅婿,同時更想找個錯兒把小瑞徹底掃地出門,如此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