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蒼天可鑑啊！我能獨吞你什麼？你摸摸良心說，我這些年對你如何？冬月裏大妞二妞挨凍我先給你絮棉衣，不是你懶得讀書，爲你攢的學俸銀子也有上百兩了。你舅舅可以作證，莫要聽不三不四人蠱惑冤枉舅媽呀！”
她強詞奪理有的沒的一通訴苦，說給小瑞和舅舅聽，捎帶也刺一下段夜，這女人並不比徐娘子好對付。
爲繞過小瑞財產話題，她又故意扯些別的。
“你們舅甥倆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艱難，誰都想做好人行善事，可咱日子本就緊巴，平白多出口人哪是容易安置的。”
舅媽要私吞財產這事張小瑞拿不出證據，不好再說什麼。但他今天必須要留下段夜，就犯起混勁兒指着舅媽。
“你怕平白多口人，那怎麼還給大妞選上門女婿？就大妞這快二百斤的分量，招個體格相當的來咱家肯定少吃不了吧。那不是多口人是多了口豬，你就不擔心被喫死喫窮嗎？”
張小瑞耍無賴，舅媽氣得乾瞪眼，大妞給說急了上來便要掄肉拳頭砸他，吳家廳堂裏亂成一團。
舅舅吼哪個也吼不住，無奈只得拍桌子罵：“真真一羣孽障！”
張小瑞性子上來還要跟大妞招呼，卻被身旁的段夜扯住衣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鬧了。
段夜走上前對舅媽溫聲道：“舅母大人多慮了，我捱過苦日子，家中裏外事物都能幹不會勞煩您。以後不光是我，連瑞哥哥也不必您再費心，我自會將他照顧好的。”
“成了吧，交代清楚我們該回屋了。”
張小瑞一肚子沒好氣，不看在夜兒面子他今天可沒完。
從前舅媽怎麼對他他都覺着沒啥，但今天就是見不得夜兒被刁難。尤其還把那所謂字據要走攥在手裏，真把人當家奴了，做夜小郎君的主人有誰配？
可礙着舅舅不好再爭，畢竟是寄住屋檐下，畢竟自己往日沒少添麻煩。這些張小瑞承認，不過臉上不服軟。
他使勁兒哼一聲，不去管舅媽有多氣憤，拉起段夜的手奔向自己屋子。
……
舅舅家兩進院子，只能算次中等人家。張小瑞的小屋在後院西北角兒，他喜歡這地兒獨立僻靜，連着後門來去自如。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沒人管，能少聽舅媽幾句嘮叨。
“夜兒，到啦，這就是我住的屋子。就是……裏面小了點兒亂了點兒。”
張小瑞主動介紹，想想夜兒在徐娘子那兒雖做搖錢樹，但也是錦衣玉食給當公子少爺一般供着，不知在自己這裏能不能適應。
段夜並沒表現出多不情願，反而喜氣洋洋望着這間小屋，像是找見了心之歸宿。
他主動走到張小瑞前面，“哥哥慢些，待我爲你開門。”他是真將張小瑞當大爺服侍了。
可誰料兩扇門剛打開，一股難聞的酸臭味兒就橫衝直撞迎面撲來，嗆得夜小郎君連聲咳嗽，第一反應是捂着鼻子從門口跳到院子正中。
張小瑞還以爲自己房裏大白天進了鬼，竟把美人嚇着了。細一琢磨才明白過來，又不好意思地撓頭。
“嗯，我這人有點懶，很久沒收拾了。”
他心道在有錢人家待過的果然嬌貴，還沒進屋就先受不了。我天天睡這兒都沒覺怎樣，我的屋子真那麼讓人無法忍受嗎？
許是待久習慣了，亦或嗅覺根本失靈，張小瑞對生活要求不高，一貫都能對付。
段夜也後悔自己反應太強烈，實在有些失態不禮貌，這豈非嫌棄人家，不會傷了瑞哥哥心吧？
又瞧張小瑞豁達性子並不在乎，反給自己開窗通風，一時心中又覺暖暖的。任他毛病再多，骨子裏知疼知熱，有這點就足夠了。
便解釋說：“哥哥莫怪，是夜兒矯情。我換了新地方會敏感犯咳喘，慢慢可以適應的，你不要介意。”
“嗨，介意啥！不瞞你說，不光你一個，舅媽若有事只隔老遠在屋外喊；那個送飯的顧嫂子每回進來都憋着氣，能把臉憋通紅吶！其實不怪她們更不怪你，都是我的錯。”
張小瑞勇於自責，他還鼓起腮幫學顧嫂子窒息漲紅臉的樣子，把段夜逗得哈哈直笑。
在張小瑞指引下，段夜邁步走進屋，房中的情景真不是一個亂字能形容的。
這屋偏北，光線不甚明亮。但還是可以看清髒衣服臭襪子扔得到處皆是，牀頭被褥根本不疊，桌上羅着宿醉喫酒的杯盤碟盞。靠窗那邊亂七八糟堆了些木料，還有張小瑞用來雕彈弓賣錢的各種破爛工具。
對張小瑞舅舅不能算不管他，舅媽也並非亂訴苦。
小瑞向來邋遢，舅媽過日子精細，家中只請了個幫傭顧嫂子。
一開始也替他整理，可架不住張小瑞折騰起來沒邊兒，舅媽說過幾次不管用，就乾脆叫顧嫂子不用伺候這位小爺了，只由他自己霍霍去。
段夜走了沒幾步，腳下就被個東西硌到，低頭一看是沒啃太乾淨的蘋果胡，前方更還有香蕉皮。
實在看不下眼，段夜便開始伸手一件件拾掇，彎腰幫他撿垃圾。
張小瑞過去就給攔住了，自己將髒衣服揉巴揉巴朝角落一丟，又把牀抹兩下弄平整讓人先坐着。
“夜兒，這些可不用你。”
他哪兒敢勞動夜小郎君，一來人家畢竟是嬌弱弱的美貌公子，沒的讓他幹這些粗活兒；二來張小瑞也是故意擺給段夜看的。
他心想這天降豔福我無運消受，讓你瞧明白我就是個髒兮兮窮小子，你待兩天受不了就該自己主動走了。然後我打鼓送神，完事大吉！
但段夜可沒他想得這麼簡單，夜小郎君有自己的打算，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
段夜伸手拉着張小瑞，言語無限溫柔：“沒關係，我受哥哥恩惠，幫你做事是應該的。”
軟軟觸感傳來，張小瑞的心登時漏了一拍。
……
天不知不覺就黑了，喫過晚飯簡單收拾後，段夜藉着房中燭火燃了些香，感覺屋裏味道好聞多了。
離開徐府時，那歡哥兒藉端洗臉水悄悄塞給他一個錦袋，裏面裝了些散碎銀兩和他平時喜愛的小物件。這薰香就在其中，算是臨別送給夜小郎君的微薄心意。
薰香氣味兒淡淡的，張小瑞那鼻子也聞不大分明。就覺得有點暈，神智似乎還飄渺了。
他看到夜小郎君長髮輕垂，一身素白衣裳恍若仙子朝自己走來。心跳頓時加速，渾身上下有種逐漸燥熱的衝動。
溫軟氣息加着柔柔聲音又噴向耳畔。
“哥哥，你也累了，讓夜兒服侍你安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