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上年歲想得多,馬上覺出不好。她是悍婦性子,立即大罵:“你個臭不要臉的妖精!”
不由分說進屋,掀開茶盅蓋子就把茶水朝段夜身上潑。
段夜沒防備給潑了大半截胳膊,茶尚還滾燙,他痛得叫出聲來。
“舅母,我,我是哪裏做錯了?還請您明示教導。”段夜不敢擦胳膊上茶葉,只委屈屈站着,葡萄似的大眼閃着水花。
舅舅也看不下去,便說舅媽:“你這鬧的什麼?”
見自家夫君還向着外來妖精,舅媽撒起性子使勁兒啐一口。“呸,你個老東西也着了他的道兒!”
舅媽很氣不過,左找右找發現牆角的笤帚,抄過來便追打段夜。
段夜喊着舅母饒命無奈往外跑,舅媽追不上他,索性一笤帚扔出去,不偏不倚,恰好砸到聽見動靜趕來的張小瑞。
“啊!幹嘛呀,是想打死人不償命嗎?”張小瑞捂着腦袋大喊。
“瑞哥哥,打到哪裏了,你要不要緊?”段夜顧不得自己,忙來瞧張小瑞的情況。
張小瑞就是嚷嚷的兇倒沒大事,但他看段夜大半邊袖子溼答答,撩開見白藕一樣的玉臂變成通紅,又瞅瞅書房地上的茶碗,當即明白了。
這個張小瑞忍不了,他質問舅媽:“爲啥總欺負夜兒,平常明裏暗裏罵着不算,現在又直接潑茶動手打,他招你惹你了!”
舅媽哪會在外甥跟前低頭,立馬還嘴:“我家的下人,想怎樣便怎樣。他行動不規矩,還不許我懲治了?”
“夜兒不是下人!”張小瑞使勁兒再次強調。“我的人別人沒權利使喚,更不許打他罵他!”
“我的人”三個字讓段夜聽來心中好暖,欣慰自己雖經一番波折可到底找對了。
舅媽不罷休,跳着腳連張小瑞一起罵。什麼不成材的後生從外面帶來不正經的東西,見慣漢子的相公小倌兒倒來我家作威作福等等,村言村語不堪入耳。
舅舅大覺不像話,不得不出來說舅媽。
“這般吵鬧倒讓街坊鄰居笑話,是你的不對。不問青紅皁白就動手,外甥領來的原是客,人家尋到兄長自然有歸處。我們又並非歹毒主家,即便真做下人也不該如此虐待。”
“喲,你們舅甥兩個倒穿起一條褲子了!”舅媽氣哼哼,只拿兩眼狠瞪着段夜。
段夜早淚落如雨,邊抽噎邊解釋:“我……我只想替瑞哥哥侍奉舅舅,並不曾有其他念頭。”
“可不勞你費心。”舅媽哪裏肯聽,白眼兒要翻上天去。
大妞二妞也出來勸老孃。
“媽你消停些,整日吵吵嚷嚷往後誰敢來咱家提親,連帶我們遭殃。”
“我看小郎君好好的,你少刁難他幾回吧!”
“什麼?連你倆也……”
見親女兒反水,舅媽氣到要爆裂。看來除去自己都被段夜迷惑了,這如何得了,今天必須有個決斷。
她指着段夜大聲說:“好啊,你們全向着這個狐狸,他勾引完小的勾引老的,決計不能再留了,我便叫人伢子來把他帶走賣掉!”
“賣掉,你憑啥?”小瑞想不到舅媽會起此種念頭。
“就憑我手裏徐娘子的字據,他到我家就由我發落,官府也說不出二話!”舅媽十拿九穩,今天一定要將段夜趕出門。
夜兒單純善良,自己本該爲他多考慮幾分,該把那憑據撕了還夜兒自由,不能讓他再成爲被人賣來賣去的物件。
都是自己糊塗考慮不周,夜兒就不應跟着自己,小混混沒本事平白累他受苦。
張小瑞陷入深深自責,段夜不想走,只有哭着跪下求舅媽。
“舅母大人息怒,以後
是打是罵都隨您,我不敢有半句怨言,一定小心謹慎行事。不在您跟前惹眼,不引您發火動怒,但求留下我。我不可以離開瑞哥哥,您一家的大恩還沒報答,若去別處哪會有好結果,求求您發慈悲千萬莫賣了我!”
“得得得少來這套,少跟我裝可憐,等着東街上的人伢子吧!”舅媽是鐵了心,半點不爲所動。
但是段夜把舅舅的心哭軟了,五十多歲老文人見不得這人間慘景,趕緊讓張小瑞把段夜扶起,一旁大妞二妞也上前幫忙攙着。
“孩子,不怕啊。”舅舅轉頭申斥舅媽:“連顧嫂子都是客客氣氣花錢請來,我家哪有賣人的道理?竟與惡霸山匪相同,簡直豈有此理!”
“什麼,你爲了這賤人罵我?”舅媽因爲孃家有錢本也不很怕舅舅,更何況今天大家都給她沒臉,她忍不下這口氣,放開大鬧沒商量。
便拿腦袋去撞舅舅:“都是被粉頭蒙了心,你給我寫休書罷了,你們甥舅倆再同那賤人亂七八糟過去!”
她越說越不堪,舅舅講體面,覺得自己在小輩眼前夫綱不振、尊嚴蕩然無存,就也頂上火來。
“你莫急,我這便寫,與你斷個乾淨!”
這話出口,把大妞、二妞、小瑞和段夜都嚇一跳。
舅媽原想唬人,誰知老書呆子當了真,她一屁股坐在青石地開始大聲嚎哭。
“都快來看看呀,吳自通如今厲害了,忘了糟糠結髮情意,瞧見水嫩嫩新人要把我這老的攆出去啦!”
“你,滿口胡言,不可理喻!”
實在講不明白,比撒潑舅舅甘拜下風,他被舅媽兩頭堵弄到沒法,只能一甩袍袖出大門走了。惹不起躲得起,眼不見心不煩。
“瑞哥哥,我們……該怎麼辦?”段夜萬般無奈去拉張小瑞的手,哽咽傷心難捨難分。
張小瑞清楚舅媽再不對也是舅舅的妻、是大妞二妞親孃,爲自己讓他們鬧大勁兒甚至分了總歸不好。
可更不能叫夜兒受屈被賣掉呀!
他孤身獨自、盈盈弱質,剛脫離徐府兇險虎口,哪能又被強拉去交易再入狼窩。
那自己幫忙救他出來還有什麼意義,不是表面功夫沽名釣譽嗎?
若舅媽賣夜兒自己不阻止,便是間接又將他推向絕境,豈非更可惡!就與山賊那樣的悍匪、與徐娘子那樣的惡霸無異了。
反覆思慮,張小瑞一拍大腿做出決定,倒是可以各方都周全。他並不服輸,梗着脖子告訴舅媽。
“成,就看我和夜兒礙眼是吧。不用你賣,我們走,我和夜兒一起走!我們去鄉下莊子住,從今後喫喝都不必您老人家管了,但夜兒必須跟着我。有我罩着,誰也不許欺負他!”
說罷,張小瑞攥緊段夜的手,兩人只帶隨身東西,大步離了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