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荒涼的景象讓張璟看了大爲搖頭,更加堅定了他將散落鄉間的百姓聚集起來的決心。
雖說容易形成西漢末年那樣的豪強地主田莊,但衛所制的軍屯,從本質上而言,也是田莊經濟。到了國朝後期,中央政府控制無力、政治癒發腐敗的情況下,衛所制形同虛設,“田歸豪右,軍盡虛籍”。
但在特殊時期,這個制度還有有積極作用的。
比如明初,“洪武、永樂年間屯田之例,邊境衛所旗軍三分、四分守城,六分、七分下屯;腹裏衛所一分、二分守城,八分、九分下屯,亦有中半屯守者。”此時衛所的主要職責是屯田,以及拱衛疆土。
這樣的制度在特殊的時期內,是沒有問題的,畢竟這個時期國家百廢待興,到處都是無主之地,基本上也不存在土地兼併的問題,軍戶自然可以一邊首位疆土,一邊爲國家繳納賦稅。
可謂一舉兩得。
現在的綏德,也是這種情況,漫山遍野全是無主之地,而面對韃賊的侵犯,百姓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都躲了,而旗軍也因備戰,屯田荒廢了不少。
廢話,韃賊都打進家了,總不能還守着那幾畝地吧?
所以,如果張璟能夠把邊防做好,至少把百姓的安全保護好,然後大力鼓勵百姓開荒,這裏定然會煥發出生機來的。
到時候別說士卒的糧餉了,什麼錢都有了。
自給自足,在這個生產力沒那麼發達的時代,並不是難以做到的。
榆林城地勢險要,依山傍水,東有駝峯,南臨榆水,西靠榆溪,北連紅石峽。洪武二年建榆林寨。正統二年鎮守延綏都督王禎在榆林莊始築榆林城堡,此時榆林城不大,城座不過百步,實際上還算不上是一座“城”。
但由於地理位置重要,北依河套,南接關中,東臨黃河,西至寧夏,地處國朝與韃賊交界地帶,是國朝疆界向北推進,韃賊南下侵犯中原的必經之地。每年秋冬時分,韃賊騎馬揮刀,成羣結隊,穿過毛烏素沙漠,順着榆溪河、無定河、窟野河這些川道,呼嘯而來,劫掠而去。
而衛所士兵呢?由於離得遠,待察覺了,想去追的時候,韃賊早就跑了。
所以,如果想要進一步加強防禦,不僅榆林城需要擴建,邊堡也需要繼續修建的同時,把這些堡寨、關隘用邊牆串聯起來,一道堅固的防線就成型了。
當然,這需要錢,國朝缺錢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再缺錢,這道防線也得修築起來!
這是後話,急不來的,以朱祁鎮對張璟的怨憤程度,他的這字上去了,大概率是留中不發的。
此時榆林城駐紮了一個千戶所,千餘士兵,只要不是大規模的韃賊犯邊,小股韃賊來了,只要被發現,就是來送菜的。秦兵的戰鬥力可不是蓋的,“天下精銳”四個字,足矣。
總所周知,春夏兩季是飼養牲畜最好的季節,水草最爲豐美,牲畜集中產仔,這個時候他們傻了,纔出來打仗。反觀國朝,耕地是經濟來源,秋冬兩季則是農作物收穫與儲藏的時間。
所以韃賊犯邊一般都選在秋冬季節,既避開了他們的“農忙”期,又適逢國朝“秋收冬藏”的大好時機。
但朱祁鎮的北伐,則完全葬送了明王朝的主動權,自土木之變後,明王朝的軍事勢力一直未曾恢復巔峯。
所以,不論是軍力還是國力,都無法支持大規模北征。
晚上,張璟挑燈夜讀,反覆研究陝西的地形圖,規劃一條合適的線路,修築邊牆,這肯定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成的事情,哪怕只是規劃,他一來不瞭解地形,二來也不是土木建築方面的專家,修築邊牆這麼大的工程,豈是他一個人能做成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家集思廣益,大膽假設,小心論證,總會找到一個最合適的方案。
正看着,樊青來見。
“都督。”樊青上前見禮。
“樊僉事請坐,”張璟指了指側方的椅子,“樊僉事來找本官,可是有事?”
樊青當然有事兒,今日他看張璟的意思,似乎想把延綏邊地都巡查一番,上官重視邊地防禦,而且能親臨一線,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樊青不反對張璟深入邊地各堡寨,瞭解邊防情況,但他怕萬一遇上韃賊,要是沒事也還好辦,萬一張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得跟着受罰的。所謂臨陣軍不顧將者,斬!
所以,他打算勸止張璟的行動,就算張璟真想巡查一遍,也得等他調來精銳士卒才能成行。
至於張璟率領的那些親兵,經過樊青這兩天行軍的觀察結果,根本就是一羣樣子貨,操練出來的精兵跟打出來的精兵別看都是精兵,差距卻豈可道以裏記?
“都督,巡邊一事,不急於一時。”樊青斟酌着言語,對於張璟這樣的年輕人,特別又是少年得志的,年紀輕輕就是當朝從一品的大員,樊青儘量讓自己的話顯得婉轉一些,省的讓這位年輕的都督認爲自己看不起他。
“此時天氣尚未轉暖,沿途多有不便。”也是難爲樊青了,他什麼時候說句話都得繞這麼大一個彎子?這個彎子還真得繞,要不怎麼辦,難道還能直說:“都督,現在天氣冷,韃賊幾乎都集中在一起,還沒到逐水草放牧的時間,萬一驚動了韃賊,怎麼辦?您老去巡邊,不是去送死。”
他要是敢這麼說,能有好果子喫纔怪呢。
當場被張璟收拾一頓倒也沒啥,就怕張璟表面不怪罪,卻在心裏給他記總賬,萬一那天打起仗來,讓自己去送死,怎麼辦?
張璟先是一愣,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樊青的意思,這是怕自己出去浪……不是,怕自己巡邊時遇到韃賊啊。
“樊僉事有話直說便是,”張璟笑道,“難道河套之中,已盡爲韃賊所佔不成?”
樊青心裏呵呵一笑,我信你個鬼,你們這些當大官的,那個不是喜怒無常的?萬一老樊我說話不過腦子,得罪了你怎麼辦?
這就是他們這些地方衛所世官與真正的中央官制的區別,他們的起點雖然高,但終點也是一眼看得見,一輩子基本上只能在當地衛所裏打轉,幾乎沒有跳出這個圈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