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叩響的時候,諸伏景光正在與公安的上司進行每月一次的聯絡。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酒店的客房服務剛剛將送到房間的晚餐盤端走,爲了不被竊聽,電視大聲放着今天的新聞,海邊的記者捂着被風吹亂的頭髮,對演播室的主播大聲表示海邊並沒有什麼異常,幾天前被目擊到的「從海里走出淤泥狀人影的離奇事件」應該只是人們的錯覺。
新聞裏的專家對此作出強烈的批判態度,認爲這些民俗學家的學術鑽研不應該浪費警力資源。
諸伏景光聽見了敲門聲,掛掉電話後走到門邊。透過貓眼,他看見了一個正仰着頭的少年。
金髮的少年拖着一個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行李箱,他叼着棒棒糖,見原先透光的貓眼被覆蓋上陰影,把棒棒糖換了一邊咬住。
“是我,馬丁尼。”他說,“蘇格蘭威士忌,快給你的新隊友開開門。”
諸伏景光拉開了房門。
少年貓着腰鑽進房間,門口的行李箱也不管,徑直撲向沙發。他踢掉了鞋,兩三下把棒棒糖嚼碎,吐掉紙質硬棒,很不見外地把自己的臉埋在靠枕裏。諸伏景光沒有阻攔,因爲在今天中午,他剛收到組織上面的調任說明。
「下個暗殺任務馬丁尼會暫時和你搭檔」,電話裏的人是這麼說的。
把行李箱拉進房間,諸伏景光在心裏嘀咕着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這還是他第一次接觸正式馬丁尼。在狙擊手一起行動的時候,基安蒂說起過這個從小在組織長大的孩子。
不知道是朗姆老大從丹麥哪個角落裏撿來的孩子,起初交給朗姆手下的庫拉索帶過幾年,期間因爲任務耽誤了兩天,孩子被扔給了貝爾摩德,又不知什麼原因最後跑到了琴酒那邊。
然後他就開始賴着不走了。
“那孩子……不太正常,”基安蒂說,“我之前見過他幾次,他很喜歡提出各式各樣的問題,也不要求得到答案,就像是問出口的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一邊的卡爾瓦多斯也說:“他喜歡拉着人問,你是不是在撒謊,你有沒有騙我,甚至差點問到了朗姆頭上。庫拉索阻止了他,他卻對庫拉索說,難道你就不好奇嗎,奈亞說大家都在撒謊……除了琴酒,雖然那傢伙脾氣不好,但他沒有騙過馬丁尼。”
奈亞是馬丁尼幻想中的一隻黑貓。
“我以爲至少要明天你纔會來。”諸伏景光把電視關掉,又打開了頂燈。他公事公辦說,“任務內容你應該都瞭解了吧?”
“唔……”馬丁尼小聲哼哼半天都沒動靜。
諸伏景光沒弄明白他這是怎麼了,剛一走進,就聽到了好大一聲“咕嚕咕嚕”的響聲。
“我三天沒喫飯了。”馬丁尼艱難地側過頭,金髮擋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不是因爲糖太好吃了,我其實也沒打算喫糖。”
諸伏景光:“……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我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己餓死。”少年有氣無力地開始絮絮叨叨起來,“前幾天,我在網上認識了個日本的新朋友,他給我提供了很多死法,我一個一個試過去了,但是好像都沒什麼用……我就說嘛,他自己試過都沒用的話換我來應該也沒用啊,我的運氣還比他好……”
諸伏景光:“……”
“你是說,他在嘗試着自殺?”只是聽了一個開頭,波本就忍不住打斷了好友的陳述,“還是說有人在誘導他自殺?那個時候馬丁尼只有十三歲,還是十四歲吧。”
“都不是”,諸伏景光搖搖頭,“我查過,並沒有所謂的日本網友,也沒人告訴他自殺的方法。而且在和我行動的時候他也幾次提起‘我的網友說問還能趕在對方死前套出一些情報哦’,看起來像是實時展開的對話,但他沒有看手機,身邊也只有我。”
馬丁尼:“……”
這哪來的黑心觀衆啊!
“然後……”諸伏景光接着回憶了起來。
……
一直這麼餓着也不是辦法,諸伏景光不得不把把少年從沙發上架起來,又把酒店的菜單鋪在他面前。
“不要,”馬丁尼別過頭,捂着肚子蔫巴巴地坐在沙發上,“你不要打亂我的計劃,蘇格蘭威士忌,我是一定要死的。”
“櫻桃夾心鬆餅要嗎?”諸伏景光突然有了哄騙挑食的小孩喫飯的感覺,“這家酒店的鬆餅口感很鬆軟,雞蛋的味道很足,還可以加上新鮮的動物奶油。”
馬丁尼心動了,但他還記着自己的堅持,做了好大一番思想工作後才說:“……好吧,那我吃了這一頓之後再繼續考慮把自己餓死的事情吧。”
當諸伏景光拿着餐盤迴到房間,他聽到馬丁尼在那裏激烈地自言自語。
“別想騙我,奈亞,上次要不是我代替了琴酒,現在想要自殺的就是他了!”
“那我有什麼辦法,太宰點亮的是「開鎖」又不是「醫學」,你要我像解剖鎖具一樣把自己解剖了調查嗎?”
“不要,琴酒的話只會把我打暈了捆起來,呆在他那裏我又死不掉。我任務都完成了,現在死了又沒關係,誰要變成這樣子活着啊,不要,絕對不要!”
“蘇格蘭威士忌?他——”
似乎是發現了自己,馬丁尼立刻閉上了嘴,他瞥了眼諸伏景光手裏冒着熱氣的鬆餅,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在下手前,馬丁尼戳戳鬆餅,又擡起頭:“你和波本關係很好哦。”
“……”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這麼問,諸伏景光裝作尋常般回答,“沒見過幾面,他不是狙擊手,很少和我一起行動。”
馬丁尼用他翠色的眼瞳注視他半晌,眼神中涌動着某種冷漠的色澤,然後他垮下肩膀,有些沮喪:“好吧,你也在騙我……居然真的只有琴酒懶得說謊了嗎。”
諸伏景光警惕起來。
他想起了有關馬丁尼的傳聞,很多人避免和他接觸,給出的理由是他嘴裏沒幾句真話。
現在看來,有可能恰好相反——他不會掩飾自己觀察到的事情,爲了掩蓋自己說謊的事實,其他人便會宣稱馬丁尼就是個嘴裏滿是胡話的小騙子。
這或許也是朗姆至今還在培養他的理由。
“好吧,其實我和他關係還不錯。”諸伏景光想了想,溫聲說,“我們都是同一批加入組織的人,比起rye,波本不是更好相處嗎?”
又是一次漫長的審視,不過這次馬丁尼明顯高興了一些,他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我倒是不清楚啦,我還沒有和rye相處過,琴酒不是很喜歡他。嘖嘖嘖,琴酒誰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