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第零聖途 >第27章 哈桑·薩巴赫
    晚上九點,早早喫過晚飯的蕾奧娜躺在牀上發呆。

    丈夫不在家,晚飯她喫的相當隨意,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戰場上喫的簡單,不打仗的時候在叔叔家自然有傭人僕從伺候。如今結了婚,這溫馨小家缺個傭人還真是挺讓蕾奧娜頭疼的。

    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羅倫不在,她的樂趣都彷彿瞬間被斬去了大半。摯友維羅納的劇本手稿已經看完,尚且沒有送還並評價的時間;能消遣的事情——騎射、訓犬、練劍,也都因爲夜色已深、硬件條件不允許而無法實施。

    曾經未婚時,晚上也不過就是讀書消遣,可如今丈夫不在身邊,卻連看書的興致都幾乎沒有了。

    想到這兒,蕾奧娜扭頭看向羅倫的工作臺,嘟噥了一句:“竟然把新婚妻子丟在家裏,自己跑出去談生意……這個壞傢伙。”

    而這位至高大騎士口中的“壞傢伙”,此時正與黑精靈希爾芙結伴同行在王城高牆區昏黑而惡臭的街巷中。

    高牆區是塔洛斯城的最外緣,護城高牆之下的“貧苦之環”。這裏聚集着渴求王城富饒、期盼神明聖光的苦難之人,他們一天天地跪拜祈求,爲日復一日的窮困和貧苦而滿心失望,又因微乎其微的希望而駐足定居、不願離去。

    雖然榮光之都外的各城區之間可以自由往來,但高牆區和外城區的居民卻常常因爲擅入內部城區而遭受公序騎士的責罰。

    法令不曾明確規定的偏見,往往會得到習俗的補完。

    夜色掩映之下,膚色黝黑的希爾芙如同融入水中的砂糖,除卻蒼白髮色和幽綠眼瞳外,就只有一點點妖媚氣氛能夠令人覺察出異樣。

    羅倫走在她身後,出於隱蔽性和安全的考量。

    高牆區進入黑夜後就陷入了完全的死寂,因爲這裏沒有容納歡笑的餘地,就連夜晚的燈光都顯得多餘。可悲的是他們明明也是信仰“聖白光環”的狄斯貝克國民,卻已經連能夠買下一束光的財產都沒有了。

    “除卻那個渴求者,你還見過教團裏的什麼人?”前行的路上,羅倫問道。

    “無非是一些愚蠢的信徒,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個名叫‘雷明頓’的傢伙,他時常代替‘渴求者’與我見面,但又常常讓我覺得他們之間存在分歧。”

    “分歧?”

    “如果他們通體一心的話,‘渴求者’應該不會要求我將一些密函代爲傳達給雷明頓——這個教團的高層內部似乎存在分立的跡象。”

    這不奇怪,權力越大,分食者越多,矛盾便逐漸顯現。太平天國怎麼覆滅的,羅倫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但若真是如此,那這個教團想必也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和足夠的成員。在國教一家獨大的狄斯貝克,這是個匪夷所思的事情。

    羅倫回以思慮的沉默,希爾芙也沒有再說話。腳步聲輕微,兩人如同見不得光的竊賊,一個因爲膚色而隱身黑夜,一個跟在對方身後,藉助對方的漆黑而一同藏匿於漆黑。

    在這種死寂的氣氛下,希爾芙又開口問道:“所以……你是想要以被我挾持的奴隸身份進入呢,還是以被我誘惑的參與者身份進入呢。”

    “這還用說麼,被誘惑的身份明顯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身後傳來的竟然是一個沙啞低沉的陌生聲音,希爾芙有些詫異,回身觀望,夜之聖途的力量賜予她能夠在黑暗中洞察窺伺的能力。在黑暗中,她看見一個陌生青年站在自己眼前。棕色長髮、漆黑眼眸,狹長而瘦削的臉型與高聳而起的顴骨,薄而窄的嘴脣緊抿着,顯露出一副令人無法親近的模樣。

    他的手裏,攥着個空的藥劑瓶。

    “嗯?”希爾芙眉頭微蹙,緊緊盯住面前這陌生人的面孔,在短暫的疑惑後低聲發問,“是變容藥水?”

    點頭,已經變成他人的羅倫拽了拽自己的臉:“我煉製的,由歐貝克進行附魔以增加它的藥性,達到更加逼真的效果。”

    頓了一下,已經不再英俊的羅倫沉聲又道:“如果那個教團裏真的有國教或貴族的人,他們會認出我。所以還是修改容貌做事比較有把握。”

    畢竟與蕾奧娜的婚禮那天,大小貴族來的不少,國教也有部分人員參與。羅倫不理他們,不代表羅倫沒對他們上眼。

    “不過這樣一張臉,我可就喜歡不起來了。”

    “你喜歡與否跟我沒有關係。不過若是爲了保持我們的合作關係,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即便沒有藥劑幫助,三個小時之後變容效果也會自己消失。”

    希爾芙在黑暗中直視羅倫的雙眼,變容之下,只有那雙眼睛之後潛藏的平靜到極致的心神沒有絲毫變化:“我覺得以你的睿智,應該去接納第三聖途或是第十聖途,它們太適合你了。”

    第三聖途,象徵洞察、明晰與規避的“瞳”。其背後神明,是曾在《深淵之眸》《蘭斯洛菲的大陸游記》《荒漠祕聞》《不視之國史考》等典籍中皆有現身的全知全曉、幸運降臨之神,第六斷指。

    第十聖途,象徵博學、記錄與篡改的“典”。其參拜神明則是經常以繪畫、浮雕形式出現在各種祕典、圖書、學院牆壁與封存知識之處的神明——知識與智慧之神、記錄與篡改之神、糾纏與無盡之神,盤結巨蟒。

    洞察與知識之間存在着必然的聯繫,但是想要掌握其中之一,則必然得時常保持一個冷靜的頭腦,保持一雙漠然的眼眸,保持一顆冰冷卻不麻木的心。

    這些,在希爾芙看來,正是羅倫如此年輕卻已然具備的東西。

    聖途之力麼……

    垂下頭思索了片刻,羅倫最終還是搖了頭:“不是很感興趣。也許以我的性格,即便成爲聖途者終生也不會有什麼大建樹。”

    畢竟我這一世只想好好活着,現在有了體面的工作、美麗的妻子,還有什麼瞎折騰的勁頭呢。

    希爾芙一笑,那笑容裏有着對羅倫的喜愛,也有看穿羅倫妄自菲薄後的譏諷:“雖然能夠通過精神共鳴去了解別人,可你卻始終沒有學到精靈真正有用的東西啊。”

    說着,黑精靈伸手,以纖細手指輕輕點在羅倫胸口上:“明明是與人類外形最爲接近的種族,精靈在人類中的好感卻甚至不如長着獸耳首尾的特利族,究其原因,不過就是因爲我們精靈能夠正視自己的內心——渴求盛宴、渴求美酒、渴求性的愛撫、渴求讚揚與榮譽,便可以驕傲地說出來。而你們人類則總是以謙卑的藉口去掩藏真實的想法,有些人甚至將這種面具真正熔化在了臉皮上。”

    “你想要說什麼?”羅倫感覺到希爾芙手指的觸感,那略顯冰涼的肌膚觸感,以及指甲圓潤而硬質的觸感。

    希爾芙湊近了些,在羅倫耳邊低聲道:“如果真的渴求平靜安寧,便不會只爲尋求真相就僱傭那個紅髮的小地痞設伏活捉我;更不會在今夜行如此冒險,孤身潛入‘不息鼓動’一探究竟——”

    “羅倫,正視自己的心吧,你真正渴望的其實並不是一眼到底的平靜。或者說,你不過是想要用這種平和來掩蓋自己真正渴望刺激的本性。”

    當她湊近的時候,羅倫感覺到明顯的女性氣息在撩撥他的心絃。這個精靈太有女人味了,明明是超脫常識的純黑膚色,卻有羅倫前世熟知的東歐女子長相。

    簡單直白地說,希爾芙在他眼裏就是個黑如夜色的烏克蘭美女。若是將她與妻子蕾奧娜放在一起,客觀上講,比起妻子,希爾芙的長相是更讓羅倫喜歡的。

    但是羅倫心裏也一清二楚——眼前這個黑精靈,即便她不是精靈族而只是個膚色正常的人類女子,那也絕對是個憑藉美色誘惑男人,將大冤種們敲骨吸髓、喫幹抹淨之後再棄如敝履的狗女人。

    狗女人,只配喫屎。

    想到這兒,羅倫擡手將她戳在自己胸膛上的手給擺開,藉着她湊近自己的姿勢也低聲說道:“希望這次合作過後,你再也不要出現在塔洛斯。否則我懷疑自己會因爲你對我的瞭解而忍不住殺了你。”

    “詭計只能得逞一次,羅倫先生,”希爾芙向後退了一步,她的身高比起蕾奧娜也是相對矮一些的,但身材卻不輸她半分,因此更顯性感,“從今以後,你可再也別想活捉我了。”

    說罷,她轉身一指,示意前方五步之外的一個破舊木屋:“我們已經到了。”

    “小隱隱於市?這麼看的話,應該說隱於垃圾堆還差不多。”羅倫見狀心中暗暗想道。

    並不是他瞧不起高牆區的居民,而是這裏的環境客觀來看也無法用更好些的詞語來形容——街道兩邊盡是隨地的屎尿和腐臭的爛肉,石磚鋪就的道路因爲常年浸泡在污水之中,踏在上面都會發出“噗嘰噗嘰”的聲響。若是往街巷裏注視沒準兒還能尋見死了三五天的屍體。

    黑暗之中,即便看不見更加令人作嘔的東西,單憑氣味和蚊蠅嗡嗡作響的聲音也足以確信這裏的骯髒腐朽。

    “剛纔跟你說那麼多,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心平氣和地閒扯了,”在最後走向那棟破房前,希爾芙衝羅倫嫵媚一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高顴骨的陌生先生,我該如何稱呼你?”

    一個易容者,一個潛入者,一個暗殺者,該用什麼名字呢。

    三秒之後,羅倫給出了答覆。

    “哈桑·薩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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