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第零聖途 >第74章 又見黑暗亡魂
    眼前一晃,羅倫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周圍是漆黑的虛無,與自己死時跟無名老者會面之地別無二致。

    不過這一次,顯然死的不是自己,而是跪拜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個身穿純白長袍的男人,身材高大而纖細,有着深棕色的長髮。他跪拜在七步之外,俯首不動,彷彿等待着羅倫的垂憐。

    從那純白的長袍和明黃的鑲邊上,羅倫看出了對方國教人員的身份。

    並且羅倫驚訝地發現,即便周圍是無光的長夜,他的雙眼竟然也能將一切都隨意洞穿,令下跪的男人清晰呈現在自己面前。

    於是,羅倫撞着膽子上前幾步,站到了對方的跟前:“呃……你好?”

    對方猛地擡頭,嚇了羅倫一跳。因爲那張臉一半是正常男人的臉,另一半卻是方纔被殺死的神職人員怪物的扭曲恐怖的、不能稱之爲臉的面部。

    “我去。”倒退了一步,羅倫拍了拍胸口,“這可真是夠有視覺衝擊力的。”

    毫無疑問,眼前之人正是在酒館中被擊殺的神職人員怪物,如今呈現在羅倫面前的是他的靈魂,所以有着人類樣貌所代表的人性,也有着怪物形態所代表的獸性。

    “請寬恕我的驚擾,偉大的聖王。但這個樣子也已經是我生命既定的一部分,所以我無法捨棄。”男人的眼中閃爍着悲哀與歉意,那是一種相當慈悲和善的神色,使得另一半臉不再那麼恐怖。

    但是羅倫不能理解他對自己的稱謂:“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我沒有。”這位變成了怪物的神父先生俯首如奴隸,在羅倫面前極盡卑微姿態,“聖王啊,如今我已是必死無疑,我懇求您接納我的力量,讓我遠離侵蝕腐朽的苦痛。”

    “呃……即便你這麼說,我也根本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幫到你。”羅倫無奈,並不能領會這位倒黴神父的意思。

    不過神父也是不急不躁,只是擡頭仰望羅倫,被整齊鬍鬚包圍的嘴揚起一個微笑:“其實,您已經幫助了。”

    “是麼?那倒也是件好事。”

    “寬容的聖王,仁慈的主,我懇求您另一件事。”

    喂喂喂,你們這些信教的怎麼這麼多事兒,沒完沒了的還。

    心中暗想,然而這一次羅倫的心裏話沒有像之前一樣毫無保留地逸散出來。

    咳嗽了一聲,羅倫暗自慶幸這次沒有開免提,開口道:“你說。”

    “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神父的眼中閃過苦痛哀求,“我的養女艾爾莎,我希望您去告訴她我的死訊,告訴她,她的父親並不是一個有罪的墮落之人。”

    “那你的聖途爲何會暴走?”羅倫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如往常地生活。幾天前,我的眼前忽然涌動出一股深紅的迷霧,隨後我感到不適,感到眩暈和疼痛。”

    神父回憶着他的變化,神色逐漸凝重。

    羅倫蹲下去,與跪拜在地的神父保持平視:“所以,聖途暴走的真相併非外界所說的那樣,至少不是全如國教所說的那樣,是聖途者的貪婪與邪念導致,對麼?”

    “是的,至少我不是這樣!我依然虔誠地信奉着神明!然而……然而……!”

    停頓於此,神父的眼中噙淚了。

    “然而,神明卻將我拋棄了。”

    羅倫點了點頭,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伸手拍了拍神父的肩膀:“請放心吧,我會去告訴你的女兒艾爾莎,告訴她她的父親到死都是一位虔誠的信徒,而不是所謂的‘墮落之人’。神父先生,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加斯科因……”神父的淚水從眼中流淌下來,他知道自己的魂靈即將消散,如今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滿懷感激地向羅倫表達感謝,“我的名字,聖王,我的名字是加斯科因……感謝您,仁慈的主,感謝您……”

    而後,這名深棕髮色的神父垂下頭去,化作了一片散碎的光粒消失在黑暗之中。

    ……

    羅倫的思緒回到現實世界中時,神職人員怪物纔剛剛死去——多米尼克·布徹的最後一擊以必死的殺招揮出,浸染狂亂血氣的白骨長鞭帶着他審判罪惡的虔誠、帶着他代神行刑的莊嚴落向神父的頭顱,將其給擊碎成一灘散碎的碎骨爛肉。

    失去了頭顱,怪物的身軀終於在最後的僵硬與抽搐後停止了活動。

    衆人頭頂,一聲了無牽掛又彷彿無可奈何的嘆息聲盤旋片刻,消失不見。

    戰鬥終於結束,酒館也最終變成一片廢墟。地面上橫七豎八都是不完整的屍體,薄薄一層血水將地面覆蓋,踩在上面又溼又滑又粘,散發着腐敗變質的腥臭。

    望着眼前這屠宰場般的場景,羅倫只是默默地掏出幾瓶藥劑,心中暗想:“蕾奧娜在戰場上所看見的,可能比這個要可怕一百倍不止了。”

    說罷,他便邁開步子走出去,將藥劑和淨水遞給了那個揹着大盾的行刑者:“給。”

    “這是?”對方一愣,顯然沒料到羅倫會主動來搭話。

    “水和恢復藥劑,”羅倫簡單答道,“我是名藥劑師。剛纔你被酸液腐蝕到,應該先用淨水清洗傷口,將腐肉刮除之後引用藥劑,想必可以應急,爲後續處理打好基礎。”

    行刑者布雷希特的面具後傳來一聲善意的笑,並伸手接過了羅倫的藥劑點頭致意:“多謝您,藥劑師先生。”

    至於持闊劍的艾德蒙,見羅倫救助了他的友人,心懷感激的同時又不免想起方纔看到的場景,懷疑羅倫這樣的藥劑師是如何一拳洞穿那怪物的胸口。

    但是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他要爲布雷希特處理傷口。

    另一邊,兩名使用神聖奇蹟的行刑者處於保險,並沒有撤去將怪物釘在地上的光矛,並上前查探死屍的情況。在確認已經死透後,他們才向隊長多米尼克點頭示意。

    “去通知公序騎士來收屍。”多米尼克下達簡單的指令。

    此時羅倫正打算離開,身側忽然有人伸手拍打他的肩膀,令他回身望去。

    是那個女賞金人,她仍舊帶着頭巾,包得只留下兩個眼睛,直勾勾仰望羅倫問道:“恢復藥劑,還有麼。我買。”

    羅倫直接遞給她一瓶:“我送。”

    女賞金人接過藥劑,但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面額代表五十枚的銀幣遞給羅倫:“我沒有佔便宜的習慣,也不需要別人賣我人情。”

    這種人羅倫也見過,犟驢唄。

    於是他接過錢揣進兜裏,沒再多做理會。

    這時,格林德里奇走到了羅倫身邊:“真是令人難忘的夜晚啊,羅倫先生。想必這將使我在你的心中佔據相當重要的位置。”

    羅倫笑了一下:“會的,朋友。”

    於是年輕修士向多米尼克問道:“布徹先生,我們可以走了麼?”

    多米尼克瞪着那雙兇惡猙獰的圓眼睛,注視片刻後嗓音低沉地發問:“我認得你,你是登升大教堂的盧丹修士。在這樣的夜晚,你爲何從榮光之都中來到內城區?請給我一個理由。”

    “昨天是我的生日,但爲了應對朋友們的祝福令我感到疲憊,所以我今天出來放鬆一下。”格林德里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然您覺得我爲什麼會出現在一個酒館裏呢。”

    口罩中發出“嗤嗤”的響動,令多米尼克的沉默更加壓抑。

    但是最終,他還是給了放行令:“希望這件事不會給你們造成噩夢,再見。”

    格林德里奇回以國教圓環禮儀,與羅倫一同離開了酒館,將其中發生的一切血腥悲劇都丟在了腦後。

    “羅倫先生要回家麼?”出了酒館,格林德里奇問道。

    羅倫點頭:“經歷了這麼糟糕的事情,我覺得倒頭就睡才能安撫我的情緒。”

    “您可真會說笑,我可是沒有從您身上感覺到半分恐懼。”格林德里奇說着,扭頭看向依舊燈火通明的街道其他店面,“與我幽會的那位麗人想必現在已經醒來,我該帶她再喫些東西。畢竟夜還漫長,而溫存又是一件特別耗費體力的事情。”

    羅倫撇撇嘴,點頭表示贊同。在這件事上他深有體會:“那就祝你度過個愉快的夜晚,想必我們以後還會再見。”

    “我期待着再見的日子,”說着,修士格林德里奇·盧丹向羅倫微微欠身,珍重道別,“再見,羅倫先生。”

    羅倫也回以點頭的致意:“再見,格林修士。”

    於是在這個並不獨特卻又格外張狂的夜晚,羅倫與格林德里奇·盧丹相互結識、並肩作戰,而後淡然分別。這一晚,他們還並不知道自己在將來會給對方產生多麼重要的影響,而這次簡單的相識又是如何敲擊了命運的飛輪,加速了時代的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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