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杜絲脫下長袍換上羅倫的衣服,感覺寬鬆度跟穿長袍也差不許多。
在她脫下衣服的時候,羅倫沒忍住又看了眼她的細軟腰肢,心想這女人要是真落入審判庭手裏也免不了要遭到褻玩,還是別把她推火坑裏去了。
“這衣服是你的吧,太寬鬆了,”說完,法爾杜絲卻瞥見了羅倫的衣櫃,向他說道,“我看見你的衣櫃裏有女人的衣服。”
“那是我妻子的,不能給你穿。”關上櫃門,羅倫回頭看了看法爾杜絲的身高,“而且她的衣服你也同樣撐不起來。”
法爾杜絲聞言上下打量羅倫,眼神中似有詫異:“你已經結婚了!”
“是。”
“你多大?我感覺你還很年輕!”
“我十七歲。”
“你真的比我還要小!那你妻子呢?大晚上,家裏爲什麼只有你一個?”
“她是一位騎士,出征了。”羅倫做出簡答,走下樓梯。
法爾杜絲緊隨其後。這個沙海之國來的姑娘對羅倫充滿好奇,又說道:“一名藥劑師娶了騎士作妻子……”
“很奇怪麼,我覺得比袍子下只穿裹胸的女人,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潛入到別人家裏還妄圖用聖途之力折磨房主要正常得多。”羅倫毫無與美女相處的壓力,反脣相譏。
法爾杜絲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用那雙貓一樣的大眼睛瞪他。
羅倫走到沙發前,向法爾杜絲招了招手。
“做什麼?”法爾杜絲問道。
“嗯哼,”羅倫衝滿是血跡的沙發挑挑下巴,“清理血跡,換沙發罩。不然讓公序騎士上門查到可就糟糕了。”
畢竟是自己的血跡弄髒了沙發,法爾杜絲責無旁貸地點了點頭:“交給我吧。”
用了不過十分鐘,兩人便將沙發的罩子給換成了黑藍色,羅倫把染血的沙發罩丟進了廚房,打算等做飯的時候扔進竈裏燒個乾乾淨淨。
做完這些工作,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十一點,法爾杜絲坐到從米白轉爲灰藍的沙發上,將腿收上去抱着膝蓋,望向正給鷹餵食肉條的羅倫。
“能夠養鷹的家庭可不多,你是貴族?”
“不,我妻子是貴族。”羅倫應答着,像摸狗似的撫摸獵鷹頭顱,“一個由精靈和仙女養大的人,沒有被排斥爲‘異族’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怎麼可能成爲貴族呢。”
法爾杜絲抿抿嘴,語氣有些遺憾:“狄斯貝克實在不是個好國家。在阿斯美尼德,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爲貴族,只要他的天賦能夠爲王國創造巨大價值、”
“弒君也算是巨大價值麼?”羅倫忽然想起在不息鼓動地下教堂裏看見的壁畫——阿斯美尼德的王子魯達基發動血腥政變,將父親殺死在王座之上並在兄弟姐妹的支持扶持之下成爲新王。不過既然會上壁畫,想必至少也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法爾杜絲果然反駁起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何況比起那位‘昏聵暴君’,魯達基陛下才是真正配成爲阿斯美尼德君王的人!”
羅倫對政治鬥爭不感興趣,尤其在這個統治階層都顯得昏聵的時代,爭來奪去爲的無非還是些狗屁倒竈的家長裏短,一畝三分地上的出將入相。只是那些附庸風雅的傢伙們將這些破爛事情嚴肅化、神聖化,等到風言風語傳到老百姓耳朵裏,就因爲貧窮和矇昧而更多了幾分誇張神祕色彩,越發荒誕不經。
所以當法爾杜絲反駁他的時候,羅倫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指了指茶几旁的書櫃,說道:“我有事情要做,你可以先看會兒書。”
“你爲什麼會說阿斯美尼德語?”對於羅倫打一開始就在用家鄉話與她溝通,法爾杜絲其實是相當驚奇的,畢竟羅倫怎麼看都是北大陸中部高低人的長相,根本不是阿斯美尼德人。
對此,羅倫反問:“你倒不如先回答我爲什麼能如此準確地闖入我家。”
面對這個問題,法爾杜絲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我昨晚跟蹤了你,想要等你睡着之後潛入你家投一些藥劑,但是你睡得太晚,我熬不住了。”
這種頗有些可愛的小姑娘回答反倒讓羅倫忍不住笑起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發繩將過肩的金色長髮綁起,也回答了法爾杜絲的問題:“精靈語是一種簡潔的語言,精靈間的溝通講求的是靈魂的共鳴。我學會了這種技能,所以不管與什麼國家的人交談,我總能通過心靈上的感應很快地學會對方的語言。”
其實這一次他也挺納悶兒——雖然學習狄斯貝克語也只用了不到一週,但這次在見面之後這麼短的時間裏就掌握阿斯美尼德語,他自己也頗爲喫驚。
“難道因爲黑暗狹間的影響,讓我本來就掌握的其他技能也跟着進步了?”
……
過了一會兒,有飯香味從廚房飄出來,聞到香味的法爾杜絲從半躺的姿勢猛坐起身,伸長腦袋看向廚房。
她的期待得到了落實,當羅倫從廚房走出來時,兩盤煎烤的雞腿肉和奶油蘑菇濃湯被端上了餐桌。
“你是打算幹看着,還是來幫我一把順便喫一些?”
雖然天黑之前在海姆·歐貝克的魔法工坊已經吃了些東西,但羅倫更多是喝酒,而回家後經歷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戰鬥、再加上給沙發更換布罩這些工作,他早就又餓了。
至於法爾杜絲,她更是在聞見香味的同時便腹中嘰嘰咕咕響個沒完,此時聽見羅倫的“邀請”她連忙跑過去幫羅倫拿餐具。
“你受傷潛逃,估計是沒有喫東西的,希望你喫得慣。”簡單地說了幾句後,羅倫準備動刀叉,卻瞥見法爾杜絲正雙手交疊放在胸口,似乎是在禱告。
於是出於尊重,羅倫等了等。
“窮人將得溫飽,尋求永恆不息的人將讚美象首之尊,虔誠的沙漠之民將得平和。榮耀歸於六齒聖神,自今至永遠,及於萬世。仁慈的夏烏戈啊,請您保佑王與王后,請您保佑純潔的公主不受侵襲。”
夏烏戈,羅倫回憶,似乎是入肋之象在東部沙漠中的別名。毋庸置疑,阿斯美尼德是信奉入肋之象的。
做完禱告,法爾杜絲睜開眼睛,見羅倫正一手撐着腦袋注視她,便有些窘迫地問道:“你們的宗教不需要作餐前禱告麼?”
“大概吧,我不清楚。”羅倫不信聖白光環,蕾奧娜則因爲身份和職業原因而“被入教”,頂多算半個信徒。
在羅倫這個丈夫看來,只要能讓蕾奧娜出兵打仗保護祖國,讓她信什麼都行。她並不多麼愛神,比起神明她更愛人民。
面對總是冷靜的羅倫,二十五歲的法爾杜絲反倒一再地顯露出年輕姑娘的那種無所適從:“我、我以爲你們何種信仰全部十三位神明的宗教,儀式只會比我們更加繁瑣呢。”
“也許真的是這樣,還好我是個不信教的人。”
“你不信教?”法爾杜絲很難相信這世上有不信神的人——有神纔有世界,而有了世界纔有了人,所以人應該信神,應該皈依教派。
於是她喝口濃湯,向羅倫追問,全然忘記了平日裏飲食不言語的自律:“你不信神明,那你覺得自己死後靈魂回去哪裏呢?”
羅倫將已經切好的雞肉插起一塊放在嘴邊吹了吹,說道:“不清楚,反正我覺得神明不會要我的靈魂。哈,也許深淵會樂意收留我。”
不知怎的,他嘴邊忽然蹦出了“深淵”這個詞,大概是想到了尼采的“凝視深淵”格言。
法爾杜絲越發有些看不懂羅倫,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便低頭兀自喫着東西。羅倫也並不刻意去找話題,安靜喫飯。
沉默到第三分鐘,法爾杜絲才終於被過於安靜的氛圍影響了食慾,在嚥下一口麪包後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我是被行刑者追殺的。”
“昨晚那幫人麼。”羅倫並不驚訝,問道。
“是的。”
“總不會是因爲他們說話不算話,拒付你的酬勞吧。”
“不是,如果他們拒付酬勞而徑自離去,事情也許反而不會這麼棘手。”
羅倫瞅了眼法爾杜絲,預感不妙:“所以他們爲什麼追殺你。”
“因爲這個。”放下倒茶,法爾杜絲嚥了口唾沫,搬着椅子靠近羅倫,“在這裏。”
正當羅倫因爲沒有發現異常而想要詢問“看哪裏”的時候,法爾杜絲的右眼忽然閃爍起十分刺眼的黃色光芒,令他爲之一驚。
“這是什麼?”
“這就是他們追殺我的理由,”閉上眼睛,法爾杜絲用手指輕輕撫摸眼皮,緩解着短暫釋放那黃色光芒的脹痛,“我是阿斯美尼德皇室衛隊‘黃金彎刀’的成員,是王后帕爾米斯·巴提斯的近衛。”
羅倫點頭,他早就在那把彎刀刀鞘上的精美雕工和華貴裝飾上看出了端倪。
見了羅倫絲毫不驚訝,法爾杜絲便指了指自己方纔異化的右眼,說道:“而這個,是我們阿斯美尼德的國寶,‘法王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