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太失禮了，我要求你改正。”雖然感謝羅倫給予的晚餐，但法爾杜絲不允許有人對祖國指手畫腳，正色道。
“好，我改正，法爾杜絲·阿赫桑女士，請你給我介紹一下你們的國寶法王眼瞳吧。”不得已，羅倫收起了自己略顯刻薄的譏諷語氣，帶着三分僞裝的敬意提出請求。
法爾杜絲點點頭，拿起桌上叉子繼續她的晚飯，解釋道：“距今大約一千五百年前，阿斯美尼德的初代大祭司得到象主賜福而登升，在萬民見證之下隨黃沙而起以成神。於是他在阿斯美尼德的歷史中留下了‘金沙法王’的尊命。而他的遺體隨着靈魂登升而迅速化作塵埃，只留下如同寶石般的右眼散發黃金般的永恆光芒。”
哦，舍利子是吧。羅倫心裏有了個數，微微頷首以做迴應，並繼續問道：“既然是國寶，爲什麼會在你的身上？這東西是長在你身上的還是……”
法爾杜絲知道羅倫欲言又止的意味，點了點頭：“我沒有右眼——十七歲時爲了保護公主殿下，被刺客給刺瞎了。所以我纔有一個空餘的地方來盛放新的眼睛，容納法王眼瞳。”
羅倫湊近了些，注視着法爾杜絲的眼睛。實話實說，要是她不顯露這“國寶”的黃金真容，他實在看不出右眼與左眼的區別：“阿斯美尼德是允許國寶持有者亂跑的國家麼，管理未免太寬鬆了些。”
法爾杜絲聞言，又一次停下了手中刀叉，眉頭微蹙之下顯露愁容。
從她的表情裏，羅倫讀出了問題所在：“你的國家出了問題。”
“是的，”面對羅倫這樣開門見山的收留和提問，法爾杜絲自然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阿斯美尼德正在爆發內戰，叛軍聲勢浩大，王軍一再敗退，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並且，那還是一個月前的情況。現在的阿斯美尼德究竟如何，就連我都不知道了。”
說到這兒，法爾杜絲忽然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沉默之下，機械鐘的聲音又變得格外清晰響亮起來。
羅倫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成色不錯的麥芽酒倒了一杯，遞到法爾杜絲面前：“也許這個可以幫你緩解一下情緒。”
法爾杜絲接過酒杯啜飲一口，在綿軟液體淌過喉嚨後，哽咽果然有了緩解，令她可以在深深呼吸後再次開口說話。
“呼……謝謝你。在王城被圍攻的時刻，陛下親自率領王城禁衛反擊，王后則將法王眼瞳託付給我，要我帶它離開阿斯美尼德。如果王軍反敗爲勝，我便迴歸祖國交還國寶；如果阿斯美尼德從此被叛軍統治，我將攜帶法王眼瞳從此在世間飄蕩，直到腐朽而死，而我的後代也依然要肩負起程守護國寶的使命。”
這就是忠誠的重擔啊……
輕輕搖頭感嘆着法爾杜絲的重任，羅倫將奶油濃湯喝掉，用餐巾擦了擦嘴，繼續問道：“那這跟你遭到行刑者追殺又有什麼關係。”
“因爲這場由三王四將軍挑起的褻瀆與背叛的內戰，狄斯貝克就是幕後推手之一！”說到了令自己憤怒之處，法爾杜絲的聲音都因此而提高了幾分，驚得本已經入睡的獵鷹都抖了一下。
羅倫“哦”了一聲：“所以你帶法王眼瞳出逃的消息，叛軍一定也告知了狄斯貝克的王室貴族，所以你現在屬於被狄斯貝克通緝的狀態啊。”
法爾杜絲將最後的雞肉喫進嘴裏，點頭道：“本來，我打算在狄斯貝克做賞金人賺取一些盤纏，然後穿過海德王國北上進入納努克的——據我所知，三王四將軍背後的支持者有赫拉斯，有阿斯卡亞，有狄斯貝克，甚至還有南大陸的卡蘭。唯獨納努克沒有參與其中。”
“如果打仗的話，想必納努克向來都是親力親爲的。”感嘆了一聲納努克人對戰爭的熱愛和對權謀的鄙夷，羅倫算是弄明白了其中的始末，“但是現在因爲吉爾德斯公國與納努克之間爆發了戰爭，穿行海德王國北上的計劃不得不向後推遲，等於說，你被困在狄斯貝克了。”
嘆息了一聲，年輕的女近衛啜飲杯中酒水，無奈點頭：“是的。因爲不管往西去赫拉斯還是向南去阿斯卡亞，我的處境都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不如在狄斯貝克靜等消息。”
瞭解了事情的始末，羅倫便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將自己的餐盤和法爾杜絲的餐盤摞在一起，他轉身去向廚房：“既然這樣，除了給你容身之所之外，我還需要做些其他的準備了。”
“什麼準備？”法爾杜絲跟上去問道。
“讓別人無法認出你的準備。”羅倫將餐具都放進水槽裏，說道。水槽也是他自己設計的，通過重力導引屋頂水箱中的水，重現前世熟悉的廚房清潔設備。
後知後覺，羅倫意識到她的驚奇所在，指了指水槽：“要不你來洗吧，既然你要寄宿在我家，幹一些基本的家務是應當的。”
法爾杜絲點頭，走到羅倫身邊聽從他的指揮。
“先用水沖洗一遍，然後在左邊水槽裏蓄水，將清潔藥劑——就是這個——滴入水池，浸泡餐具，感覺油漬褪去之後在右邊水槽裏用流水洗乾淨就可以了。”
法爾杜絲有着軍人的服從和嚴格，相當完美地執行了羅倫的命令，並說道：“沒想到大陸腹地的水源竟然豐富到可以用這麼多水來清洗餐具。”
羅倫記得聽黑湖山脈的獸人長者說過，在東方沙海的國家，清洗餐具用的是熱砂。高溫可以溶解油污，沙子則可以將其吸附並帶離餐具，並且高溫也有殺菌的效果，所以在水資源匱乏的沙漠這也不失爲一種好辦法。
“保持清潔是很重要的，尤其在飲食方面。”爲了方便法爾杜絲理解，羅倫用相對簡單的語言解釋道，“大多數不淨之物都是從你上面的洞，和下面的洞侵入身體的。”
上面的洞自然就是嘴巴，而下面的洞，法爾杜絲並沒有嫁人，但還是隱約明白了羅倫的意思，古銅色的臉頰上顯露出窘迫的紅暈，半天說不出話來。
意識到自己的解釋雖然“通俗”但是也有些“脫俗”，羅倫無奈搖頭，嘀咕了一句：“看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蕾奧娜一樣接受能力有那麼強，你就忘了我的話……”
“不，”頓了一下，羅倫改變想法，堅持了觀點，“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如果你的丈夫不做好情節就要求行房事，你是有理由拒絕的，否則只會傷害你的身體！”
“我、我、我還沒有嫁人！！！”
———
第二天的清晨，登升大教堂迎來了不速之客。
當那人禱告的時候，大貴族們眼神嫌惡，小貴族們避之不及。幾乎將神像前的祭壇給讓出了一片空地，僅供那一人蔘拜祈禱。
若是普通的行刑者，也許人們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但來的卻恰好是那個多米尼克·布徹。雖然他曾經在聖途暴走之中存活下來，但人們終究因爲他曾經的暴走而對其頗感恐懼，並常識性地認爲他已經不能算一個完完全全的人而沾染了墮落的、獸性的氣息。
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強大和功績——放眼十三個審判庭行刑隊，多米尼克領導的第三隊在搜捕異端、異族與墮落之人方面的業績也是數一數二的。
當多米尼克·布徹完成禱告的同時，受到他傳喚之人也恰好走過最後的階梯來到教堂大廳，並遠遠地看見了從跪拜姿態下起身的多米尼克·布徹。
但是年輕人並不畏懼，反而擡頭衝二樓走廊上探頭張望的一衆修士與修女們笑一笑，邁步走向那令人畏懼的身影。
早已經聽見他腳步聲的多米尼克從容回身，衝他點頭致意：“早上好，盧丹修士。”
修士格林德里奇·盧丹回以國教禮節，笑而應答：“早上好，布徹先生。聽說您找我，是有什麼事情麼？”
“是的，我有事情要向您詢問一二。”多米尼克不陰不陽地表達着訴求，說道，“還記得那晚在盧克酒館發生的事情麼？”
“當然，”爲了防止凱瑟琳修女在二層聽見他們的談話而顯露驚慌、暴露他們那晚的美事，格林德里奇故意佯裝從容地壓低聲音，保持着他一貫的謙和，“那真是驚險的夜晚啊，對麼。”
多米尼克點頭：“是的。那麼容我發問——在狩獵結束之後，您去了哪裏？”
“盧克旅店。因爲榮光之都的大門已然關閉，除卻‘大通行令’之外只許出不許進，所以我只能選擇留宿內城區，這您是知道的。”
“大通行令”是皇室、十二上領主家族以及國教高層才能擁有的在任意時間隨意進出榮光之都的官方憑證，格林德里奇當然沒有。
點了點頭，多米尼克用那雙圓睜的眼睛盯着格林德里奇，聲音一如既往的嘶啞低沉：“那麼，盧克旅店的老闆自然能夠爲您作證。容我再問第二個問題——那天晚上倖存的賞金獵人，您有再見過她麼。”
格林德里奇自然是果斷搖頭：“並沒有。第二天回到大教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除非她來禱告，否則我怎麼可能見到她呢。這個，自然是大教堂裏的諸位能夠爲我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