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念念生因 >第2章 第2章
    冷木兮歪過頭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孟婆是什麼意思,微微頷首道了謝就趕緊化了身形去了。陽世的人對地府不甚瞭解,說到陰差想來大概第一個就會想到黑白無常二位,所以供奉上來的東西自然也是他們那兒最多,他們二位甚至有一個單獨的小殿。冷木兮很少來這裏,憑着記憶小繞了兩圈纔在盡頭就找到了地方,他在門口筆直地站了一會,心裏還沒盤算好說辭,又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裏,就偷偷往裏面瞄了一眼,心一橫直接推門進去了,想着見着人了在現編說辭好了。他看了一圈,才發現七爺八爺並不在這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並很快地就找到了女子所說的那一份貢品。

    要說爲什麼呢,因爲它和其他的貢品確實不一樣,入手的碗沿還有一點點的餘溫,但就是這麼一丁點殘餘的溫度,在冷木兮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口腔裏引起了完全不同的變化。有些過長的頭髮遮擋住了他的眼睛,就這麼找了一小塊空着的地方盤腿坐下來,把那一碗湯麪吃了個大半,邊喫邊坐在那想,想了好一會,到底還是決定去一趟陽世吧。他去了女子說的那個村子,找到了那家小店,坐在村口靠風口的那張長板凳上,第一次喫到了熱氣騰騰的“人間美味”。

    面上來前還淋了一勺子熱油,撒上蔥花,混雜着辣味的香氣直衝上來,冷木兮先喝了一口熱湯,吸上一口之後筷子就沒有再停下過。然後啊,他餘光看到了提着餐盒匆匆趕回來的老婦人,大概就是那女子的母親吧。老婦人眼睛紅腫着,烏髮間白了大半,卻笑着笑着和每一個熟客打招呼,努力地讓自己能夠笑着,但眉眼間難掩喪女之痛。

    也看到了大概是女子在等的那個男子,他笑着攬着懷裏的女子,視線卻是看向這間鋪子的,眼睛裏又渾又髒,那些黑色的骯髒的東西毫無掩飾,讓冷木兮直皺眉。那時冷木兮的眼睛還沒有看過千人千世,也還沒有坐忘千年,情緒波動憑得不過是自己本心本願,那一瞬他覺得該死的人是那個男子纔對,哦或許不是死,死亡不過是又一輪迴的開始,對於這樣的人,他不配,不配輕易地輪迴。

    冷木兮在長袖下搭指偷看了那個男子的生死簿,窺探了那個他聽了一半的另個視角的故事,果然如他所想,在記憶的畫面中他看到了女子鮮活的笑容,年輕的女子聽着那些足夠甜蜜的虛情假意,到最後的最後,她依舊從心底相信了那甜言蜜語,卻不知這甘甜早就摻滿了劇毒,一心求得同生同死的女子並沒有看到毒酒到了嘴邊男子連碰都不曾碰到就被向後潑了出去,男子並沒有依照他和女子的約定一同殉情,他用着無比深情的面容說着不忍心讓女子後自己而去,自己獨自來承受這苦痛,還認認真真地許了下一世的承諾,而當女子帶着略顯幸福的笑容逐漸涼透的時候,抱着她的男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猙獰可怕起來,甚至沒有任何停頓,也不知道是否排演過太多次這樣的畫面了。他的腦中被貪慾佔據,竟空笑了起來,笑的很大聲,驚動了外面樹上的飛鳥。即使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猶豫和悲傷,都不會讓冷木兮覺得如此反胃。

    事後,男子甚至冷靜地收拾好了現場,他只用了些枯草蓋住了女子的屍體,就轉身回了家,沐浴更衣,再趁着夜色哼着小曲回到那破舊的古廟內,這會連那些虛情假意的眼淚都擠不出來了,他想了想,將女子的屍身送回了她的父母親家。男子告訴老夫妻倆,說他偶然路過發現了她,突然喪女的老夫妻倆悲痛欲絕,根本無暇去思考男子那幾乎是漏洞百出的說辭。老婦人抱着她的女兒哭得肝腸寸斷,老漢抱着她們倆的手更是抖得厲害,他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是淚止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似乎都亮了,老漢把女兒的屍身安置好,再把好不容易睡下的老婦人抱進屋裏,他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好人”並沒有離開,只是倚靠着門板安靜地坐着,身後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有些不明白,明明只是路過,爲何他是如此表現,但已經鎮靜下來的老漢一下子就藉着逐漸升起來的太陽光看清了男子腰間的香囊。那針線,那鏽紋,他認得,是他女兒做的。

    老漢用力揉了揉自己又泛酸的眼睛,“敢問你和小女是什麼關係?”

    等了一晚上,終於等到這句問句的男子,在長袖的掩蓋下用力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才慢慢地回過了頭,半宿未睡的眼睛裏充斥着血絲,眼角還帶着紅,把他們曾經有多相愛一一講給了老漢聽,故事說得有些誇張,也有些牽強,但這都可以用一句悲傷過度來解釋。老漢默默地聽着,最後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聲深深地嘆息。之後的很多天男子都很自然地留在了這裏,前前後後幫忙張羅着女子的葬禮,人前人後一副好人模樣,誰又能想到他一邊惦記着老夫婦那生意不錯的小鋪子,一邊用老夫妻塞進他那個他們女兒親手做的香囊的銀兩,整夜整日地活得肆意快活,又是美酒又是美女,大概他的暢想裏他以後的美好生活大體就是如此吧。

    看到這裏,年輕的陰差輕笑出聲,周邊的人們都無來由地打了個哆嗦,縮手縮腳地感覺哪哪都鑽着涼風,可看了看這大白天的大太陽下,什麼也沒有吧。

    想來大概這也算得上是一場孽緣。既然是緣,那便是躲也躲不過的,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任何事提起過任何興趣的冷木兮,第一次感覺到手握生死殺伐,懲惡揚善也是件不錯的事情,畢竟好人有好報這種事情,福報可能不在這一世也說不定,那這好人受了苦就得這麼受着,任由壞人無法無天麼?這樣也太過委屈了吧。

    這是冷木兮第一次在陽世使用自己的術法,他在地府這麼久自然是多少學過一些術法結印口訣什麼的,以前不用是因爲輪不到他來主持殺伐,參與判罰,他只需要機械地完成着他的那一份“工作”,這樣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如此反反覆覆,但其實他的力量遠比他想得更大一些,掌心運起咒法,那亮起的金髮咒印,連他自己都不由得有些喫驚。手指揮動間剎那就奪走了男子近乎大半的陽壽,冷木兮幻化出的筆是純黑色的,筆峯堅硬帶血,落在那本生死簿上沒有一絲一毫地阻礙,他便就承了這個情,洋洋灑灑添了幾句話,末了一個“死”字寫的龍飛鳳舞,霸氣十足。

    冷木兮擡頭看了看天色,太陽還高掛着,他就晃悠着在並不算大的鎮上轉了轉,只有一條鬧市街道這來來往往的人們卻也好好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最後他找了鎮上最熱鬧的一個戲樓這一坐便就是半日,一小壺熱酒,一小盤瓜子,偷來的這半日空閒過得好不自在。很快,天色就暗了下來,他避開了人羣,找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子幻化成了那可憐女子的樣子,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冷木兮自然是知道那個狗男人在哪的,就這麼尋了去,揹着光站在街口,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他在那男子的眼裏看到了太多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懷疑、驚恐、震驚、愧疚、不安,以及見鬼般的慘叫。男子躲在衆人的身後,大叫着“救命”“有鬼”“是她回來了”,發了瘋地衝過來,而冷木兮就這麼笑着看着他,在他靠近之前就一點點隱去了身形,而男子也足夠看清女子的身下並沒有影子啊。後半夜,冷木兮又去了一趟,這一次,他用那女子的樣子穿着那火紅的嫁衣站在那男子的牀邊,一聲聲地喚着情郎的名字,那一滴一滴落在杯子裏的水滴聲明明很輕,卻像是重重地砸下去,讓人止不住地想要逃。好不容易纔睡着的男子從夢中驚醒,夢裏是她睜開眼睛又看到了她,冷木兮不言不語,只是輕聲地笑着,嚇得男人滿嘴糊話,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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