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天授四十年,七月二十一。

    除夕時落了場瑞雪,於是今年家家戶戶有了好收成。

    今兒本該是秋收之後舉國歡慶的大好日子,身爲天朝皇都的長安,更應熱鬧非凡才是——可是大街小巷不聞人煙,冷冷清清的。

    反倒是那素來無人問津的,菜市口的刑場附近卻圍滿了人。

    “聽說了麼,那位修行的高人他要被問斬啦。”

    “早便聽說了,好像偷了皇宮不少寶貝,拿去販賣給他國,準備密謀造反哩!”

    “呀,這是嫌命太長了。可惜一身根骨——咱這麼一大羣人中,能出一個可以修行的都已是不錯,他卻這般浪費。”

    “都是命哦。”

    “……”“……”

    正當百姓們唏噓不已的時候,一輛囚車被禁衛軍拉向刑場。

    囚車上鎖着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鬍子拉碴的,一雙眼睛通紅。那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看得旁人是那個觸目驚心,卻沒有一個站前一步說一句話。

    被推搡着跪在刑場之上時,顧松年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驕陽。

    陽光十分刺眼,刺的他下意識眯起了眼睛。

    聽着官差一字一句地細數着自己的罪行,顧松年抿脣不語,只是眼神有些恍惚。

    他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他是一個帶着系統的穿越人。

    他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自己死在一場無法治癒的癌症中——後來系統綁定了他的靈魂,帶他穿梭在很多位面中破案收集寶物。每破解一個案子,就會得到一件寶物——每一件寶物還都擁有法力。

    系統說,他可以使用一次寶物的法力,同一個位面同一件寶物,只能使用一次。

    簡單來說,就是一次性的。

    之前的位面,他都一直待到老去才選擇離開。

    直到這裏……他被一羣人出於嫉妒而栽贓陷害偷盜寶物販賣他國。

    在這年代,這種通敵叛國的罪名是很重的,朝廷寧願殺錯也不會放過。

    所以他連收集證據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廢除皇子身份押入天牢。

    “時辰到,行刑!”

    聽着判官厲聲大喊出來的一句話,顧松年慢慢回神。

    寒刀帶着炙熱的陽光砍向他脖頸時,顧松年下意識閉起了眼睛。

    可是疼痛並未如料想中那般襲來。

    等了一會兒,顧松年睜眼看去,發現自己飄在半空,而他眼前的,竟是自己被砍掉的頭顱——頭顱飛濺的血花頓在半空,在陽光下分外清晰。

    停……停住了?

    他這是虛體?

    顧松年一愣。

    【友情提示,宿主已經死亡,是否選擇進入下一個世界?】

    顧松年抿脣一會兒,忽然開口:“系統,把崆峒印給我。”

    話音落下,他的手中頓時出現一枚造型詭異,中間空出一個圈的玉石寶物。

    顧松年握在掌心,灌入一絲神識,崆峒印立刻釋放出一道光芒。

    在光芒出現的一剎,四邊的景色開始迅速倒退——飛濺的血花回到頭顱之中,刑場上的人都回到家中,白天變回黑夜,秋天倒回夏天。

    四季在倒退,萬物皆逆亦如是。

    顧松年靜靜看着這些倒退的人物,直到某一刻,他忽然伸手打出一個響指。

    於是四邊景色再度頓住。

    此時,顧松年的面前已經沒有了刑場,沒有了喧囂熱鬧的菜市口,只有一處破破爛爛的草堂。

    時近深夜,外面大雨滂沱。

    草堂四面山林環顧,屋頂漏着雨,雨水順着細長的竹竿往外流去,滴滴答答落在棚下瓦缸中。

    屋中木案前端坐着一個挑燈夜讀的少年,還有一位發白鬚眉的老僧人。

    老僧藉着微弱的燭火縫補好一件外袍,疊整安置在少年旁邊。

    他起身走到內間翻出一些細軟,收拾好便挑在肩頭,躡手躡腳地套上草鞋和蓑笠,一副準備出門的模樣。

    看着老人的一舉一動,顧松年忍不住心頭一動。

    師傅……

    他記得前世自己推演過,這時的師傅是大限將近,所以離家朝西而去,在一片霞光中飛昇爲佛了。

    那件破了的外袍,是他留給自己的保命法器金鐘罩。

    其實,崆峒印已經跟了顧松年很久,他之前都沒有用過——這次用這法寶,是爲了找到那件案子的兇手,順便找到陰自己的小人。

    那案子牽連甚廣——兇手逍遙法外數十年,卻仍未曝光於大庭廣衆之下。

    他就是因爲查了那件案子之後才被人誣陷偷盜祕寶的。

    這次回來,他一定要阻止接下來那些慘案的發生。

    念及此,顧松年放開手中的崆峒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頓時傳遍全身——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顧松年的魂魄便飛到了少年體內。

    “十四,衣服給你補好了。師傅出門一趟,你安心在家待着。切記,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尤其子時過後。”老僧撫了撫少年的頭。

    顧松年緩緩睜眼,擡頭看向面前黃燈下的白髮老僧。

    老僧慈眉善目,十分枯瘦卻兩目炯炯有神。

    “師傅,你要去哪?”顧松年放下手中古卷,起身作揖問道。

    “道所在,便是我將去之地。記得師傅說過的話,今夜莫讓任何人進來。”

    老僧微微一笑,扭頭撐起一把破了邊角的油紙傘,步履蹣跚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顧松年定定目送他遠去,良久俯首作揖一拜。

    師傅,祝您順利飛昇。

    然後看向在夜風之下,搖擺着明滅不定的油燈。

    記憶中,今日是他在這世界第一次直面妖魔的時候。

    算算時間,那些喫人的傢伙也快來了。

    顧松年眯了眯眼睛,起身走進屋內一陣翻箱倒櫃,再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盒硃砂還有幾張符紙。

    他提筆隨意畫了幾張,貼在房間各個角落,然後披上那件外袍,繼續開始攻讀四書五經。

    這裏的窮人要想過上好日子,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讀書。

    雖然人人嚮往求仙之道,但鬼怪這種畢竟是神話傳說中的存在,他們還是十分迷信忌憚的。

    所以道士的身份在這個時代討不到好。

    想要查清那個案子,他就只能用別的身份離開大山。

    但是,他不想靠近朝廷。

    他要走別的路。

    夜半子時。

    長夜一聲驚雷落下,破舊的小屋前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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