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金枝 >第11章 011
    -第十一章-

    初沅幾乎是渾渾噩噩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她手扶欄杆,踩着虛浮的步伐拾階而上。

    待推開房門,她終是耗盡了所有氣力,委頓坐在鏡前。

    鏡中的女子衣裙凌亂,髮髻歪斜,而簪在鬢邊的面紗也稍有微鬆動,正搖搖欲墜地掛在幾縷髮絲之上。

    初沅愣了愣,索性擡手將面紗摘除,露出一張血色全無的小臉,蒼白脆弱得,就仿若最精貴的瓷器般,一碰即碎。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攤開掌心,低眸看手中的那枚扳指。

    那是上好的烏玉所制,光澤溫潤,觸手細膩。

    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凡品。

    ——這是方纔在臺上,梁威喫痛呼疼之時,忽然飛到她裙邊的東西。

    梁威不會無緣無故地發怒,這件東西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飛來。

    她能猜到,正是這枚扳指的主人,出手爲她解了圍。

    那人一時的相幫,興許是心有不忍,又或許是臨時起意。

    但不論怎麼說,都是對她來了興味兒。

    所以,她賭了一把。

    初沅用指尖點了下眼尾,悄然拭去那抹殘存的溼漉。

    但……雅間之內景象模糊,她也不知道,這一把,究竟有沒有賭對?

    這時候,忽然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到了門外,接着,房門被推開,柳三娘無所顧忌地走了進來。

    在她慢步走近之時,初沅就及時地將扳指放到了妝奩盒中,隨後起身回首,對着她牽強一笑:“三娘。”

    那聲細弱的呼喚,仔細聽來,還帶着點兒顫顫的哭腔,真是可憐極了。

    柳三娘不動聲色地掃過妝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她那交疊腹前的雙手上。

    舞裙的透紗水袖被梁威撕扯得襤褸,於是那截細白的手臂,便欺霜賽雪地裸露在外,愈發襯得那腕上的青紫掐痕,分外可怖,觸目驚心。

    柳三娘不禁嘆了口氣:“好孩子,先換身衣裳再說吧。”

    說着,便折身走到房間左側的紫檀木螺鈿箱櫃前,動手爲她找尋衣物。

    初沅的衣物多數由柳三娘挑選,層疊放在櫃子裏,一堆深深淺淺的藍色,爲的,就是讓她合了那句“廣陵洛神”的美稱。

    畢竟,洛神不就是因爲溺於洛水,而得此之名的麼?

    柳三孃的手指從上而下劃過堆疊的衣裙,最後,停在了一件顏色格外突兀的黑色錦緞外袍之上。

    柳三娘先是一愣,詫異於這件外袍的不合適,可再聯想到進屋時初沅的心虛藏匿,她倒是在慍怒中逐漸明白了過來。

    ——好啊,好啊!這丫頭竟是在出逃的日子裏,揹着她,勾上野男人了!

    腦中一浮現這個念頭,柳三娘便忍不住的怒火中燒。

    但最後,她還是竭力忍了下來,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當即發火。

    柳三娘隨手拿了件湖藍齊胸襦裙出來,轉而交給身後的初沅。

    初沅的臉皮子比較薄,還沒有那個膽子,敢當着旁人的面更換衣物。於是她接過那件裙衫後,便道了聲謝,避到黃花梨木屏風的後面。

    聽着她更衣時的窸窣聲響,柳三娘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鏡臺上的妝奩盒,果然在裏邊,翻到了一枚不屬於她的烏玉扳指。

    她端詳着那枚價值不菲的扳指,頓時就氣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就說,之前的縱火案,初沅怎麼會輕易就被釋放了?而那位醉花間的常客,揚州府的刺史大人,又怎的突然光臨她們這浮夢苑來了?

    柳三娘攥緊了手中扳指,對着那面屏風,揚聲問道:“初沅,若是有人願意爲你贖身,帶你離開浮夢苑,你當如何?”

    這話一出,拓在屏風上的那道玲瓏身影,便肉眼可見地一頓。

    初沅攥着胸前的連枝花樣繡羅襦,意外得有些出神。

    贖身……

    早些時候,她名動揚州之始,也不是沒人對柳三娘表露過這個意圖。

    但柳三娘是什麼人?

    沒有利益最大化,她又怎會輕易放手?

    所以到最後,那些人都被柳三孃的好話壞話,陸陸續續打發走了。

    初沅從來都沒想過,她還可以通過贖身這條途徑,離開浮夢苑。

    初沅迅速穿好衣裙,慢步從屏風後走出。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柳三娘,低首柔聲道:“初沅都聽三孃的。”

    沒有柳三孃的發話,難道,她真能決定自己的去留不成?

    看她垂首低眉的模樣,還當真是認了命的乖順。

    可柳三娘卻不由冷笑道:“聽我的……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呵,你現在倒是長本事了,知道鬥不過我,所以就學會勾搭別人來壓我了啊?”

    初沅聞言一愣,錯愕地擡頭看她,問:“三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眸中的迷茫,還真是做不得半點假。

    柳三娘眉間微蹙,遲疑地陷入了片刻思索。她一邊觀察初沅的細微表情,一邊毫無起伏地陳述道:“剛纔那個梁威說要給你贖身,讓我取消三日後的出閣宴,直接把你送到他府上。”

    這話於初沅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

    梁威……怎麼會是那個可怖的梁威?

    聽說,他可是有一整套折磨人的手段用在牀榻間,滴蠟,鎖鏈,鞭打……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久前,還在醉花間玩死過一個姑娘,但礙於他的身份地位,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不過就草蓆一裹,胡亂扔到亂葬崗,輕輕揭過罷了。

    這樣一個人……

    她要是落到這樣一個人的手裏,那她豈不是,也逃不過那樣的命運?

    或者說,會以更加慘烈的方式收場?

    一想到方纔臺上,梁威那狠厲的眼神和蠻橫的做派,初沅就像是被無盡的恐懼淹沒,恍惚地晃了下。

    她的身上,沒有一丁點兒對命運的篤定,只有說不完道不盡的驚惶與不安。

    完全不像是……勾上了刺史的反應啊。

    意識到是自己猜錯,柳三孃的表情有一剎那的難堪,但她愣了愣之後,到底沒有開口澄清。

    刺史府權大勢大,託人帶來的話強硬且絕對,沒有留半分商量的餘地。她們浮夢苑雖然在揚州有點根基,但碰上這條地頭蛇,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柳三娘恨啊。

    因爲這位刺史大人的突然插手,她終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雖然說吧,那位龐刺史給她開的價也不算低,甚至可以說是大手筆了,但哪有留住初沅這個活招牌,源源不斷生財的好?

    柳三娘這個啞巴虧喫得很不是滋味,她掃了眼旁邊花容失色的初沅,硬邦邦說道:“現在事已成定局,你就好好收拾一下,準備三日後的離開吧!”

    眼見她要疾走離去,初沅抓救命稻草似的,聲聲細弱喚道:“三娘,三娘……”

    可不論她再怎麼可憐,再怎麼悲切,柳三娘都心冷如鐵,一次都沒有回頭。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初沅心如死灰,扶着鏡臺,緩緩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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