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男人輕聲的嗤笑,忽地就落於耳畔。

    在這香閨繡閣中,顯得尤爲突兀。

    芮珠指尖的動作隨之一頓,旋即擡頭,望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謝言岐從屏風後緩步走出,跫音橐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上。

    他撩起玄色衣襬,徑直坐到旁邊的圈椅上,身子後靠,微擡了下頜仰首看她,清雋的眉眼間,盡是睥睨之意。

    隨後,他從喉間逸出了一聲低笑,慢聲開口道:“說得挺好,繼續。”

    男人的姿態分外慵懶,說話的腔調中,亦是一股渾不在意的閒散。

    可芮珠怔怔看着他,卻覺得他道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沉沉壓在了心口,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氣氛凝滯的這一瞬,初沅慌忙拉攏衣襟,怯生生的低喚,和芮珠的聲音,不期撞到了一塊兒——

    “公子……”

    “世子……”

    聽到這截然不同的稱呼,初沅的睫羽倏然一顫,下一刻,她瞪圓了雙眸,定定望着謝言岐,驚駭之餘,又覺得,理所應當。

    世子——

    那都是諸侯請封的嗣位者,豪門貴胄,世家子弟。

    他確實,也該是這樣尊貴的身份。

    芮珠整個人怔住,平日裏多明豔大方的一個人,這會兒,竟是連一句話都說得磕磕絆絆起來。

    ——“謝、謝世子,這,怎麼會是您?”

    芮珠常在前院待客,所以,她自是曉得謝世子這位人物的。

    這位,那可是整個刺史府的座上賓,是連鼻孔朝天的龐大人,都要客氣三分的存在。

    初見的宴會上,她就在觥籌交錯的席間,一眼覷見了這位氣質高華、容止風流,和滿堂聲色犬馬格格不入的公子。

    彼時驚鴻一面,她也不是沒有動過旁的心思。

    可當她搖曳着身姿走近,緩緩斟酒遞到他脣邊,頻頻擡眸,暗送秋波的時候,他卻用扇柄推開杯盞,轉而挑起了她的下頜,饒有興味地端詳過一番後,風流又薄情地,低聲笑道:“說說……你身上有哪一點,是能勾得到我的?嗯?”

    他尾音上揚,帶着種循循善誘的蠱惑,但聽在芮珠的耳中,卻盡是莫大的羞辱,直令她無地自容。

    那時她便知道,眼前這位謝世子啊,看着是倜儻多情的模樣,實則不可向邇,不是能輕易高攀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從容矜貴的人物,竟然深更半夜的,出現在了她的寢屋。

    ……或者說,是初沅的身邊。

    芮珠神情微怔,看着榻上緊攥衣襟,唯恐泄露半點春光的小姑娘,忽然,就意識到了些什麼。

    她連連擺手道:“世子,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我剛剛那些話,都是順嘴胡謅的。”

    聽了這話,謝言岐笑而不語,他曲起指節,極有節奏地,輕擊桌案。

    嗒,嗒,嗒……

    一頓一頓地打破室內沉寂,也亂了人的心律。

    就在芮珠的心將要跳出喉嚨時,終於,他停下了動作,微不可查地扯動嘴角,道:“呵,你平時,也這麼能說?”

    芮珠聞言一愣,明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深意。

    她忙道:“哪兒能呢?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妾身的心裏啊,都是有數的。而方纔那些玩笑話,也就只在閨中隨口說說罷了。世子你可千萬不要當真,莫要怪罪呀。”

    她這番話,既是在向他表忠心,承諾今夜之事不會外傳。

    卻也是在明裏暗裏地刺他——

    這閨中私話,又不是特意說給他聽的。

    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不知禮數,冒犯闖入了人家閨房。

    謝言岐無聲抵了下脣角,突然就被氣笑了:“若我非要怪罪呢?”

    既然他有無聲無息夜探刺史府的本事,那他也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動手取了她的性命。

    儘管今夜之事,是落在她手上的一個把柄,但他有的是辦法,能讓她永遠閉上嘴。

    他並沒有在今夜開殺戒的打算,說這話的本意,也只是想看看,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在權勢威逼之下,究竟還能如何作答。

    但卻無意地,掠過了初沅的心湖。

    初沅看着相持不下的二人,頗有些爲難。

    她輕輕扯動了芮珠袖角,微不可查地一擺首後,玉足點地起身,朝謝言岐走了過去。

    行動間,翩若驚鴻。

    謝言岐意外地擡眸看她,眼神微變。

    他如有所感地坐直,果然在下一刻,接住了朝前倒來的溫香軟玉。

    初沅從他懷中仰起首來,緩緩抽走他手中緊握的細腕。

    隨後,將一隻柔軟的小手放在了他掌心,彎起的指尖,輕輕地撓了撓。

    她望他的那雙琉璃眸澄澈明淨,閃動着些微的羞赧,還有小心翼翼的祈盼。

    ——“世子,您大人有大量,是不會怪罪的,對嗎?”

    軟糯的尾音,和指尖的柔軟動作,無一不撩動着他的心絃。

    謝言岐喉間發癢,無意識滾了下喉結。

    不會怪罪……

    是不會怪罪她的“無意摔倒”,還是不會怪罪她姐姐的出言不遜?

    他胸腔微震低聲溢笑,捏了捏她那幾根作亂的纖纖玉指,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這求情求得……還挺別緻啊?”

    隱藏的小心思被戳破,初沅瓷白的小臉上,緩緩有紅暈染開。

    謝言岐托住她的手臂,扶她慢慢站起,然後轉首望向一旁的芮珠,慢聲道:“我希望,你是個聰明人。”

    應該要知道,有所不爲,有所必爲。

    聽出他話中的警告,芮珠難得噤了聲,只對着他的方向,愣愣點頭。

    離開碧桐院之後,謝言岐並沒有徑直離開。

    他轉道去了趟密室。

    先前,他急於送初沅回去,無暇細查。

    此次再探,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謝言岐極力忽視室內殘存的靡靡氣味,還有隨之浮動於心口的綺思,在佈滿灰塵的多寶格上翻動查看,終於,找到了一堆賬簿。

    ——只不過,全都是三年前的。

    謝言岐蹙眉思索片刻,到底將其收入懷中,先行離去。

    他並沒有停留的意思,可走出假山時,卻不由得頓住腳步,忽然就想起了昨夜,那小姑娘怯怯扯動他衣袖時,從指尖落下的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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