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金枝 >第21章 021
    -第二十一章-

    小姑娘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像極了顫動的花枝,再有點兒風吹雨打,便能輕易折斷了。

    見此,饒是謝言岐這人再怎麼鐵石心腸,這會兒,也不禁生了幾分憐香惜玉之情。

    在他沉默的注視下,初沅慢慢地緩過魂兒來,雙眸泛紅,眼角還掛着可憐兮兮的淚花。

    她一擡頭,便看見謝言岐伸手遞來的綢帕。

    “擦擦吧。”

    明明,話是對着她說的,可他的眼神卻倏忽落在了窗外,黑眸中暗色沉沉,瞧不清半點情緒。

    輪廓明晰的側臉,更是在搖曳的燈光中,俊美得有些不近人情。

    初沅又驚又疑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將手中的綢帕再往前遞近幾分時,這才擡起細白手臂,怯怯接過。

    柔軟的指尖帶着涼意,輕輕擦過了他的手背。

    就仿若羽毛的輕蹭。

    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痕跡。

    謝言岐動作一僵,又是止不住的幾聲輕咳。

    低低的悶咳,換來初沅擡眸相望。

    她攥在手中的綢帕緊了又緊,有些難以啓齒地,開了口:“您這也是……染上了風寒嗎?”

    若真是如此,那豈不是……要怨她昨夜過了病氣?

    意識到這點,初沅不免忐忑難安,七上八下的心思,也全都系在了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中。

    她的呼吸聲好像都在隨着這個問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謝言岐喉結微動,總感覺喉間的那股酥癢,慢慢爬到了心口,有種難言的意亂。

    這種掌控之外的情緒從未有過,他下意識地去摩挲佩戴過扳指的指節,落空之後,心中反倒是愈發地煩亂了。

    對上她那雙略帶希冀的澄澈眼眸,謝言岐抵了下脣角,不由輕聲一笑:“怎麼,難道你還能爲我醫治不成?”

    聞言,初沅霎時睜大了眼,眸中的水光漾起慌亂,她低聲訥訥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言岐笑問:“那你還問什麼?”

    於是初沅的那份歉疚和不安,又在他的這句反問中,盡數咽回了心底。

    她垂眸看着手中綢帕,指尖輕輕描摹那上邊的暗紋。

    相對無言之下,氣氛變得沉默而又尷尬。

    謝言岐覺得很是無趣,正要起身離開,一道怯生生、輕柔柔的低喚,再次絆住了他腳步——

    “公子等等,我這兒有樣東西,尚未來得及交還給您。”

    聽了這話,他駐足回身,眉眼小幅度地上擡了一下,頗有些意外。

    ——東西?

    能是什麼東西?

    初沅忙是掀開被褥,趿鞋下了榻。

    可也許是久病臥榻渾身乏力,她小巧的足尖甫一落地,就沒由來的一陣腿軟,徑直往地板栽了下去。

    見狀,謝言岐手疾眼快地伸手,在電光石火之間,及時托住了她的小臂。

    失重感驟然消失,初沅於驚措中擡首,正對上他那雙點綴星光的黑眸。

    此時,那雙黑眸中映着的,僅是她一個人的小小倒影。

    四目相對之後,是謝言岐先別開了視線。

    掌中的手臂細細一條,他一隻手輕輕託着,總憂心會將其捏斷。

    謝言岐眼神微動,稍微鬆了些力道,隨後垂下眼瞼,看了眼她有些打顫的腳踝,問:“在哪兒?”

    這意思,便是準備自己去找了。

    初沅脣瓣翕動,正要將口中的話輕吐。

    可她還沒來得及出聲,下一刻,便聽得屋外傳來一陣敲門的叩叩之音。

    芮珠站在門外問道:“初沅,是你醒了嗎?”

    透過單薄的門扉,隱約能看見她的影子在外邊搖曳晃動。

    初沅不經睜大了雙眸,緊張之下,她扯了扯謝言岐的衣袖,屏着呼吸用氣音道:“公子,還勞煩您先躲躲。”

    隨着她話音的落下,屋門在“吱呀”一聲中,徐徐被推開。

    或許是因爲她眸中閃動的懇求,又或許是因爲眼下的形勢所迫。

    謝言岐聽着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到底是先避到了旁邊黃花梨木屏風之後。

    站在立屏投下的沉沉暗影中,他垂眸捻了下指腹,暗暗低嗤。

    這麼躲着光見不得人。

    ——他還真是做賊來了。

    黃花梨木的立屏大理石鑲下座,有一人之高,恰好將謝言岐的身影擋了個嚴嚴實實。

    初沅勉強鬆了口氣,終是將落於屏風的目光收回,轉而望向門口,那挑起珠簾迎面走來的女子,極輕地喚了聲:“芮珠姐姐……”

    端坐在牀邊的小姑娘被燭光籠於其間,美得格外朦朧。

    順着燈火瞧清她容顏的瞬間,芮珠不由一陣欣慰,道:“昏迷一整天,你可終於是醒了。”

    初沅還記得暈厥之前的片段,她環視周遭陌生的景緻,遲疑問道:“所以,我是把姐姐的房間……佔了整整一天了嗎?”

    芮珠將手中的瓶瓶罐罐放到桌案上,笑道:“不然呢,難道要我把你扔在外面不成?”

    初沅聞言一愣,侷促地掐了下掌心,訥訥道:“對、對不起,是我給姐姐添麻煩了。”

    可芮珠若是怕麻煩的話,就不會把她留在此處了。

    她整理好桌上的一排排藥瓶,然後從中挑了個出來,道:“來,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藥。”

    初沅美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攥緊了衣襟,等小手摸到那陌生順滑的料子,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衣服,已經在她昏迷的期間,被人換過了。

    初沅愕然擡首,定定地瞧着不遠處,手拿藥瓶的芮珠,眼中的神色時驚時羞,但最後,都悉數變作了惶恐和不安。

    既然如此,那她身上的那些痕跡……

    她雙眸澄澈,浮於眼中的心思更是極好猜透,芮珠笑了笑,無情地點破道:“現在後怕還有什麼用?我啊,什麼都看到了。”

    這樣一番話,無疑時將初沅置於一個更難堪、更震駭的地步。

    初沅的呼吸,頓時就變得凝滯艱難起來。

    她緊緊掐着手心,目光從一旁的屏風飄忽而過。

    看她緊張得神色慌張,單薄的身子如同風中梨花般,微微顫慄,芮珠突然就笑出了聲:“怕什麼?你放心,這事兒就我一個人知道,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聞言,初沅眨了下眼,恍惚片刻後,艱澀出聲問道:“……爲何?”

    芮珠兜起身後的裙袂,坐到她身旁,然後動手拔掉瓶上的塞子,冷聲笑道:“許那些主子肆意快活,就不許我們任性一回了?”

    說着,她示意初沅褪去上衣,細緻地將膏藥抹至雪背的每一處。

    “你這個小姑娘啊,平日裏看着乖乖巧巧、溫柔聽話的,沒想到做起事情來,還挺……”芮珠放輕動作,慢慢撫過那些青紫的淤痕,猶豫着找了個詞來形容,“還挺出人意料的。”

    初沅的衣衫褪到臂彎,只脖頸間掛着心衣的細帶,一身凝肌欺霜賽雪。

    感受着芮珠在身後的動作,她不禁微僵了身子,有些許羞赧。

    羞的是昨夜之事被戳破,但更多的羞意卻源於……花梨木鏤刻屏風後的那個人。

    但芮珠卻將她的僵硬,全當做了初經人事的不自在。

    嘴裏喋喋不休的話,就和手上抹藥的動作一樣,從始至終,都沒停下來過——

    “唉,真是的,你這是自願的嗎?”

    “你說說,你都病成這樣了,他是怎麼下得了手的?”

    “唉……簡直是個禽獸。”

    “……還毛手毛腳成這樣,莫不是個雛兒吧?”

    “我給你說,和這種不知輕重不懂節制的人,你玩上一時就夠了,可千萬別錯付了真心,不值當。”

    “人行樂須盡歡,我建議你下次啊,還是該找個溫柔體貼點兒的!”

    ……

    寢屋中,就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不斷在響起。

    吐出的字字句句,蔓延在房內的每一個角落。

    她每往下說一句,初沅臉上的紅暈就加深一分,到最後,甚至連那瑩白如玉的耳垂,都快要紅得滲出血來。

    她垂首低聲道:“芮珠姐姐,你、你別說了……”

    極度的尷尬和羞澀中,初沅根本就不敢擡頭,去看斜對面的那個屏風。

    覺出她的難爲情,芮珠卻反而笑道:“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當然對。

    黃花梨木屏風的背後,謝言岐抱臂胸前,慵懶闔眼欹靠在牆邊,認真去聽芮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然後,他微微擡起下頜,上翹的嘴角隱約浮現幾分低嗤的笑意。

    好,真的是好極了。

    他終於明白——

    原來他落在她這裏的,竟是這樣一堆細數的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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