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金枝 >第156章 第156章
    亥時三刻,夜幕低垂,華清宮燈火通明。

    宮人們和御醫盡是腳步匆遽,來來往往地出入聖人寢宮,爲着聖人的病況心驚膽顫、人不自安。

    從始至終,桓頌都站在外頭的廊道上,冷眼瞧着他們的忙碌和恐慌,眸裏波瀾不驚。

    沒有一丁點,對聖人生死的擔憂。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興致缺缺地側過首,轉而看向不遠處、長公主那邊的情況。

    現如今,長公主便是華清宮唯一的主心骨。她既要負責整個華清宮的安全,又要分出心力,四處搜尋初沅和華陽的下落。

    可就是這樣的亂局之中,她卻依舊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今夜,務必要輪番巡邏,不留疏漏。尤其是陛下的寢宮周圍,絕不能有片刻的空缺。至於失蹤的兩位公主,就先從附近的偏殿找起。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帶着兩位公主,一定是走不遠的。”

    掛在廊檐的宮燈透出暖黃光亮,幽暗地映照在她的身上,她儀態大方、雍容不迫,一舉一動之間,難掩巾幗風範。

    隔着中間庭院、搖曳的樹影,桓頌默不作聲地望着她,半晌,頗是有幾分自嘲地笑了笑。

    他還真是不懂,這位利慾薰心的君主,怎會有這樣的好運?

    當年,有他父親和鎮國公的兩肋插刀、鼎力相助,這位帝王纔得到了現在的皇位;

    如今,又有一羣忠臣良將追隨,有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長公主幫着挑大樑,李氏的江山社稷方纔不動如山。

    可爲何十八年前,他們宋家末路窮途的時候,就沒有幾個人站出來,爲宋家洗刷冤屈?

    恍惚之際,桓頌的目光好似又穿過悠悠歲月,瞧見那場所謂的叛亂——

    鄰國的吐蕃王族內部生變,原本的吐蕃王病重。

    他的兩個兒子爲了奪取王位,紛爭不止。

    ——大王子松瓚性情和善,每年歲貢之時,都會親臨燕朝,以示他們友好相交的誠意;可二王子貢普纔是王后所生的嫡子,他好勇鬥狠,對新立的燕朝存有敵意,若是讓他繼位,燕朝和吐蕃的開戰,在所難免。

    恰好他們駐守的隴右道和吐蕃相鄰,於是松瓚便傳信至隴右道,意圖向他們借兵,贏得這次的奪位之爭,並且他還在信中鄭重許諾:他日若能登上王位,必將和燕朝敦睦邦交,只要他還在世,就絕對不會向燕朝開戰。

    這封信,無疑是將燕朝和吐蕃的未來,盡數交到了他父親宋頤的手裏。

    於情,於理,他們好像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是以,宋頤並未多作猶豫,便在翌日的清早,做好了決定,陳情書信,準備將此事告知長安的皇帝。

    然,時不我待,他甚至來不及等到京中的回信、聖人的應允,吐蕃的二王子貢普就先發制人,掀動了兵變,將大王子松瓚的母族軟禁。

    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宋頤只能率先出兵,助松瓚一臂之力。

    誰曾想,就是他的這個決定,讓宋家走向了萬劫不復之地。

    那位至尊至貴的聖人,竟然以爲他們是想趁機謀逆,不僅給他們宋家冠上了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派出鎮國公府的大公子謝言峯、以及當時鎮守劍南道的節度使率兵平定叛亂,甚至,還軟禁了當時身懷六甲的宋夫人,和年過八旬的宋老太太。

    宋頤得知此事以後,心中大慟。

    畢竟,他是如何都想不到,他曾經、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居然從未對他有過信任。

    ——這麼一件事情,就推翻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情誼。

    甚至,不惜對他、對他的至親,屠刀相向。

    極度的悲憤,不慎催動了他體內的情蠱。再加上彼時,他爲了助松瓚清除阻礙,殺孽過重,蠱毒發作之際,竟是走火入魔。

    ——他在軍營中大開殺戒,手中長戟對準身邊的將士。

    縱是誰,也攔不住。

    “讓開,你們都給我讓開!”

    他只想殺回長安,向當今的聖上,求一句解釋。

    然,也是在那一日,劍南道的節度使因着和隴右道相距不遠,率先奉命趕到。

    宋頤因着蠱毒的作用,已經在軍營裏,殺紅了眼。

    他連身邊陪伴多年的將士都不認,又怎會識得這位節度使?

    於是就這樣,短兵相接。

    他們試圖解釋,可那位節度使卻充耳不聞,只將聖人的旨意奉爲圭臬,滿口的話,盡是對他們的聲討、痛恨,字字句句,皆是在斥責他們的不忠、不仁。

    ——“宋頤,你可真是枉顧天下百姓對你的讚頌,枉顧陛下對你的信任!真沒想到,飽經憂患的百姓們好不容易盼來太平,你卻爲了一己私慾,又想挑起紛爭,置黎民百姓於不顧,奪取皇位!”

    ——“宋頤,你這個亂臣賊子,你罪該萬死!”

    原本,他們就是隻是爲了支援松瓚出兵,不可能破釜沉舟。所以此趟隨行的,不過就五千精兵。

    如今對上劍南道節度使的上萬鐵騎,根本是寡不敵衆。

    不多時,他們的這五千精兵,就所剩無幾。

    身邊的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而那位節度使,似乎也沒有要給他們留活路的意思。

    手持長戟的劍南道府兵,步步緊逼,一點點縮小包圍,將他們僅剩的幾十個將士圍困。

    旋即,手起刀落,進行最後的屠殺。

    他是宋家的少將軍,是宋頤的獨子。

    是以,那些追隨宋家多年的老將,不惜以身作盾,爲他擋下所有的刀光劍影,甚至在最後,用堆疊的軀體替他築就藏身之所。

    他躲在衆多叔伯堆成的屍山之中,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

    可他還是透過縫隙,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面。

    宋頤的遍身插滿長戟。

    許是因爲發作的情蠱,又許是因爲莫大的震驚,他目光混沌,低頭瞧着那杆穿透胸膛的利刃,慢慢地,瞳眸渙散,失去了意識。

    可手裏的長戟撐着他,他始終佇立原地,逆光中的身影仿若巍峨高山,鎮守在屍山血海之中,風骨尤在。

    他這一生,戎馬倥傯、南征北剿。

    死,也是戰亡沙場。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最後,他竟是以這樣屈辱的叛國罪名,葬身疆場。

    那位劍南道的節度使見此情景,不禁不屑地嗤道:“逆臣賊子,罪該如此。”

    全然忘記當年,是宋頤調兵遣將,平定山河。

    ……

    這時,長公主那邊也不知發現了何種狀況,突然有人高呼,打破了夜的靜寂。

    ——“殿下,這裏發現了昭陽公主的珠花!”

    聞言,原本站在對面廊道吩咐的長公主,忙是邁着匆遽腳步,循着那個方向而去。

    豐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的盡頭。

    桓頌回過神,突然間,也沒有了看熱鬧的心。

    他徑直轉身,沿着廊道而行。

    不期然的,和迎面而來的謝言岐,撞了個正着。

    這處偏於角落,燈光幽曖。

    男人身披夜色,衣袂帶着風,快步朝他走近。

    桓頌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伸手掐住住了脖頸。

    “她在哪兒?”謝言岐眼珠不錯地看着他,冷聲問道。

    晚風送來他的質問,似乎也讓他的嗓音,染了幾分徹骨的含義。

    桓頌對上他漆黑的瞳眸,不禁笑着反問:“謝大人這是作甚?奴婢又如何能知,你所說的那人是誰?”

    聞言,謝言岐齒關緊闔,下頜的線條愈發繃得凌厲。

    他下意識地收緊力道,扼住桓頌的呼吸,“宋長淮,我勸你,最好不要裝傻。”

    他就這樣直截了當的,點明他的身份。

    桓頌的呼吸更加困難,蒼白的臉也逐漸憋紅。

    可他迎上謝言岐的目光,反倒是突然笑了。

    宋長淮,真是一個,久違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應該是捋順了,前面的坑填完(章綱是兩三章,但實際不知道),再緩衝一兩章,就完結了

    因爲以前挖的坑實在是太多了,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銜接,所以卡了很久(拔自己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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