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旭看太陽快落山了,抓緊時間繼續他的勘測。

    僕僮巫虎幫他把一根很長的木尺插進河牀之中,然後又拔出來,讀出刻度。

    巫旭在木簡上把數字記下來。

    接下來他又測量河岸水痕。

    最後用油紙包了一些河泥。

    此時天色已黑,天空升起一輪淡色的彎月。

    “巫旭,在附近借宿嗎?”姬偲問。

    “我帶了帳篷。”巫旭回答。

    姬偲便幫着他支起帳篷。

    只見她動作輕盈,飛上飛下的結繩打樁,不需要踩凳,更不需要人扶,十分麻利。

    平時巫旭需要花半個時辰才能支好的帳篷,她兩刻鐘就完成了。

    “少爺,她一人頂我們倆。”巫虎感慨。

    “騎兵經常要夜宿荒野,這叫熟能生巧。”巫旭不以爲然地進了帳篷,開始點燈伏案。

    巫虎將一些乾糧拿出來給他填肚子,問:“少爺,你天天喫這個,受得了?”

    “不然還能喫啥?”

    “誰讓只肯帶小人來,小人又不會做飯。”

    “哪有出差還把廚子帶上的?別說了,影響我!”巫虎聚精會神地分離着那些泥巴。

    不久,有一股奇香傳進帳篷。

    這把巫旭吸引了出來,發現外面點了一堆篝火,姬偲正在篝火前搭着木架子烤魚。

    “你從何處弄來的這些?”巫旭的胃口被吊得很高。

    “河裏呀,有的是,一抓一大把。”

    姬偲說着把一條烤好的遞給他,“你有口福,能嚐到本姑娘親手烤的。”

    巫旭咬了一口,真是香得不行。

    魚肉很有彈性,透着自然的甜味。

    裏面有一種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味道,涼絲絲地回味無窮。

    “你放了什麼?”他問。

    “祝絲。”

    “祝絲是什麼?”

    姬偲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面是紫色的幹葉子。

    “真是神奇,你們騎兵什麼都會嗎?”

    “不是我們騎兵,是我。我從小不討厭做喫的。尤其是經常做魚喫。”

    姬偲的腦海浮現幽蘭宮那個小池塘。

    母親的供給是宮中嬪妃中最低一等的。

    可就算是少得可憐的那點東西,送供應的內侍也會把它時不時地吞掉。

    缺衣少食的情況下,母親只能自己養魚。

    魚便成了她們的家常菜。

    母親還在院子的牆角種了這種祝絲,說是祝福之絲,與魚肉配在一起,去腥添香還能降火清毒,好喫極了。

    姬偲來幽都的路上,發現了野生的這種祝絲,便收集了一些隨身帶着。

    巫旭邊喫邊點頭稱讚“妙!妙!妙!”

    不要說京城著名的酒樓,就連宮宴他也經常參加,喫過的頂級的東西不算少。

    可他覺得這是他此生喫過的最好喫的魚。

    “喵喵喵~”姬偲學他貓叫。

    巫旭被她惹得哈哈笑起來,坐在那裏不想走了,問:“你經常這麼燒烤嗎?”

    “沒有,這是頭一次。”

    “啊?那爲什麼能弄這麼好喫?”

    “食材新鮮,生喫都很好喫的。”

    “你的口音像是京城的,以前生活在京城嗎?”巫旭好奇地問。

    “對。我以前——乞討爲生,在京城到處混,後來住在義倉。”

    巫旭瞅着她——

    像嗎?

    她哪有一點乞丐和難民的影子?

    這氣質和容貌,就算是世家女,也沒有幾個比得上的!

    “你讀過書?”巫旭又問。

    姬偲伸出一個手指頭:“一點點。”

    “可至少你讀了《招魂》。”

    “哦,呵呵,”姬偲笑,“跟你比,肯定只算一點點。我很佩服你,能研究這麼深奧的問題。爲什麼河水會與天象相關呢?”

    談到自己的專業,巫旭有的是話說,講了一大通“太陽和月亮能夠影響潮汐”的原理之後,他問,“上一次冰河干涸是否正是秋分時節?”

    “對呀。”

    “所以,如果我估計沒有錯的話,冰河一年會有兩次乾涸,一次便是春分時節,一次便是秋分時節。”

    “爲什麼?”

    “因爲這兩個時節,我們離太陽最近,加上月亮的作用,海水會有特大潮汐。”

    “可這是冰河,離海很遠。”

    “冰河與海相通。海水退潮,冰河的水被大海迅速吸走,而源頭的水很小,一時間供應不上,纔會突然乾涸。等潮汐退了,這條河的水又被大海還回來了。”

    姬偲仔細回想幽都被屠城的時間,正好是春分!

    真惋惜沒有早一點請太史監的人來探明冰河真相。否則損失就不會那麼慘重!

    她回頭看着玉帶一般的冰河,想起失去的兩位朋友,不免又傷感起來,無心聊天了,說道:“我該睡覺了。”

    “你睡哪兒?”巫旭問。

    姬偲指指帳篷。

    “跟我們一起?”巫旭喫驚,男女授受不親,怎可同帳而眠?

    “我們騎兵營不分男女。又不是同一個被子,怕什麼。”

    姬偲說着,從馬背上拿下自己簡單的行李包,鑽進帳篷,找了個位置三下五除二鋪好,倒頭便睡。

    巫虎趕緊跑出來,對巫旭說道:“少爺,她佔了我們的帳篷,我們睡哪兒?”

    “別大驚小怪的,這是戰場,哪那麼多講究,又不是同一牀被子!”巫旭教育他。

    等巫旭領着巫虎進去,發現姬偲已經睡着了,發出肆無忌憚的呼吸聲。

    “她膽子夠大!”巫虎小聲說道,“跟男的都沒啥區別了。”

    “噓——”巫旭示意巫虎不要說話,生怕吵醒姬偲。

    他把自己和巫虎的地鋪挪得儘量離她遠一點。

    然後又在姬偲的鋪位與自己和巫虎的鋪位間堆上擋住視線的東西,這才坐下來繼續研究泥土——

    只要證實泥土中含有大量的鹽分,便能證明海水回涌,他的猜測便成立。

    他是個夜貓子,晚上總是伏案到很晚。

    姬偲可能是在做夢,夢裏喊了一聲“娘。”

    他停下研究,走過去好奇地打量她。

    她的睡相很美,眼睫毛長長的,微微地顫抖着。

    這看得他內心升起一股溫馨。

    “秀色可餐也,秀色可餐也。”他自言自語。

    第二天,他睡到太陽上了三竿才醒來,立即聞到了蘑菇香。

    他跑出來看,巫虎與姬偲都守在篝火邊喫着烤香菇串。

    “少爺,香菇烤的比煮的香多了。”巫虎大聲說道,“我們給你留着呢。”

    巫旭很多天一直喫乾糧,很久沒有喫蔬菜,自然又覺得美味絕倫。

    都說抓住一個人的心先得抓住一個人的胃。

    這兩頓每餐,讓巫旭對姬偲產生了一種深深的依戀,都感覺離開她就肚子特別餓。

    他此生,接觸過不少優雅的世家女。

    唯獨沒接觸過像姬偲這樣的女孩子。

    還有誰像她這樣,能在野外輕鬆地生存?

    有誰像她這樣,能若無其事地跟男子在一個帳篷睡覺?

    有誰像她這樣,做出世間絕無僅有的美食?

    有誰像她這樣,反過來保護人高馬大的男子?

    ......

    她太令人驚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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