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3章 冬祭大典(三)
    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北上,更別說是眼前如此繁華的都城。水格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女,略微期待地轉頭問:“我們這便入宮麼?”

    赫連央懂得她的心思,衝她微笑搖頭:“反正也無人知曉我們已經入城,先逛逛。”

    小姑娘一聽甚是興奮,腳步幾乎要一蹦一跳了。

    冬祭大典將近,這些日子的閬都城都將熱鬧非凡。

    城南有百闡城最繁華的街道,兩旁店鋪更是備受貴家小姐公子們的青睞。

    祥徠布莊每到這時生意便會極好,貴家小姐夫人們總是忙着給自己多做幾件衣袍,忙得老闆跟夥計腳打後腦勺。可即便如此,機靈的小平子還是瞄見了緩緩停在他們門口的那輛氣派十足的馬車。於是他小跑到老闆身邊,指着店外的馬車耳語。

    果然老闆一看,趕忙將手上的布匹換到小夥計懷裏,跟眼前的客人說聲“您先慢慢挑”,然後提着衣襬三步並作兩步地跨出店門迎客。看那馬匹的健壯,再看那馬車裝飾的考究,老闆一眼便能知道車裏坐着的是哪位貴人。

    待到他小跑到車前,這家的小廝也剛好擺上腳凳。

    車門被推開。先是大侍婢絲琴下車,隨後她轉身伸出胳膊,荊沐暄便一手捧着手爐、一手搭着她的胳膊從車上走下來。馬車裏有暖盆,所以荊沐暄穿的不多,但還來不及覺得冷,身旁的丫鬟們便利落地上前接過手爐,並將暖和厚實的貂袍披在了她身上。

    荊沐暄只在原地等人伺候妥當,這纔不發一語地邁開步子。

    活財神散財來了。宋老闆內心高興,趕忙施禮,一邊笑盈盈地拱手說吉祥話,一邊把人往裏引。

    一到年節,胭脂鋪、首飾店跟布莊都是女人們的聚集地。所以當荊沐暄走進去的時候,眼前看到的自然是一衆平時鮮少出門的夫人小姐。彷彿被人施了咒般,原本有說有笑挑揀東西的衆人一見她便禁了聲,不知是害怕還是厭惡。荊沐暄自然是知曉這種態度的,可她僅僅是撩了撩眼皮,便徑直朝內室走去。彷彿在她眼裏就沒有這些人。

    小平子自認只是個賣布的小夥計,但他也知道眼下這京城裏,恐怕除了宮牆裏的貴女們,再沒另個女子比這荊家小姐地位更尊貴,自然也就無需看誰臉色。

    直到荊沐暄以及她那略顯招搖的常隨隊伍徹底走進內室,外堂的這些人才敢低聲私語起來。看不慣這位的人很多,當中以待嫁的妙齡小姐們最甚。

    “瞧她那目中無人的德行……”

    “可不……哎,可誰叫人家命好呢。家族顯貴,母親又是宗室皇親。”

    “話是這麼說……一想到這般傲慢的人將來還要嫁進皇室,我這心裏真是……”

    “不服氣又能奈她何?能與皇家聯親的平輩當中待嫁人選偏偏只有她一人。”

    “哼,虧得她也炫耀得起勁!若不是北邊那位家中陡生變故,哪輪得到她……”

    “噓!快別說了……”

    說到這兒,似乎察覺犯了什麼忌諱,幾人趕忙打住,低頭挑布,不再開口。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鑽進了剛到店外的赫連央耳中。她腳下一頓,不知爲何有一瞬的失神。直到夥計迎到二人眼前,赫連央才重新自若地邁步進店。

    赫連央跟水格雖未着華服,可出手卻很闊綽。夥計看她們眼生,可貴主難得,他也只當眼前這二位是不常進城的城外富家女。

    “二位選料子要做何物?裁衣?”

    赫連央笑笑,指着水格說:“給我妹妹做幾套冬祭大典的慶服。”

    夥計一聽這意思能是筆不小的買賣,立即變得更加殷勤,抱了好幾匹布出來供兩人挑選。水格在前面聽夥計滔滔不絕的推薦,赫連央就在一旁悄悄查看周圍人。

    祥徠布莊裏的布料質量好,往往又是孤品,每每上貨貴家小姐夫人們都要緊着買走。老闆也會做生意,招的夥計們嘴巴又甜,自然也哄得水格笑容不止。

    “小哥真會說話,想來平時也極討貴人們的喜歡。”赫連央揮揮手,將夥計拿出的料子基本包圓,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笑着說起。

    “可不敢承您一句誇獎,小人不過跟着我們掌櫃多學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勉強不犯錯罷了。”夥計沒想到這筆生意做得如此輕鬆,心中不禁雀躍,一時間頗顯得意地自誇,“不過小人選的料子,連一向挑剔的承怡宗君家的玉顏小姐都拿着滿意就是了……”

    赫連央聽到明玉顏的名字,眼裏突然一亮。她與水格對視一眼,小姑娘馬上會意。

    “哦?沒想到宗君家的小姐們也常來?”

    小夥計朝二人嘿嘿一笑:“二位小姐有所不知吧,能進出我們布莊的絕對非富即貴,宗君家、掌營家的夫人小姐們都是常客。昨天玉顏小姐還親自來訂下一批料子,今天便會遣人來提……”

    說誰誰到——又有人從外面進來,探頭看去發現正是承怡宗君府上的人。

    夥計也注意到了,指着領頭的姑娘小聲說:“那是玉顏小姐身邊的大婢女彩袖。承怡宗君向來不許子女隨意出門,故此每次都是她替玉顏小姐跑腿。”

    赫連央應聲看過去。叫彩袖的大婢女看上去頗爲高傲,按理說店堂裏都是比她有身份的夫人小姐們,但好像完全都不入她的眼。看來是隨了主人。

    彩袖確實是來提貨的。店裏的夥計早就準備好了,此時見他們來便利落地從後面把布匹抱出來給人拿上車。

    提走早就定好的東西后,彩袖又轉頭看向夥計:“我們家小姐說,昨天掌櫃給看的水藍色布料很漂亮,也一併拿走。”

    夥計一聽這話面露難色,討笑開口:“這……不湊巧,水藍色的布料剛被荊家小姐全訂了去,這會兒正要帶走呢……”

    說話間,掌櫃客套的聲音便從內堂越傳越近。荊沐暄剛剛挑選完畢,他正要往外送客,沒想到一出來便看到承怡宗君府上的人。掌櫃笑臉迎人:“彩袖姑娘是來給玉顏小姐提料子的?”

    彩袖點點頭,然後領人朝荊沐暄行了一禮:“見過荊小姐。”

    荊沐暄看看她,只“嗯”了一聲,便要離去。但腳還沒擡起來,荊沐暄就聽眼前的小丫頭開口說話。

    “掌櫃的,我們家小姐昨天看過的那水藍色布料,還有嗎?”

    老闆跟先前的夥計一樣面露難色,低聲說道:“不巧,那批布料剛剛都被荊小姐提走了。”

    一聽這話,荊沐暄便停了下來,轉過頭。

    剛剛接待彩袖的小夥計,此時只能在心裏叫苦。不光他,外堂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心裏都明鏡似的,明白彩袖是故意在荊沐暄面前問起。

    “哎,閬都城的貴家小姐雖然遍地都是,但唯獨荊家小姐和承怡宗君府上的玉顏小姐總被拿來比較。所以不光這二位小姐,就連她們身邊的小廝婢子們見了面也要互相傲一傲,絕不肯給主人失了顏面。”說話討巧的小哥看到前面的情景,似乎早已見怪不怪,搖搖頭繼續幫二位小姐包好布料。

    赫連央但笑不語,又將眼神瞥向前方。

    荊沐暄上下打量彩袖,擡擡眼皮慢悠悠問道:“你家小姐想要料子?”

    彩袖這時才恭謹低頭,笑着回答道:“這塊料子我家小姐昨天見過,心生喜歡,不想稍晚來了一步,便被荊小姐您看中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荊沐暄打斷。

    “你家小姐若真想要那便給你。”荊沐暄撩撩眼皮,看似滿不在意,“反正我買來是給絲琴她們做慶服的,穿什麼不一樣。”說着挑眉看向一邊:“你說呢?”

    被叫到的正是荊沐暄身邊的大婢女絲琴。此時她聽到自家小姐問話,也是一臉笑容,不緊不慢躬身答道:“小姐說的是,我們穿什麼都是一樣的。”

    這主僕二人一唱一和,頓時周圍便傳出窸窸窣窣的笑聲。大家都知彩袖故意在荊沐暄面前說她家小姐也愛這塊布料,是爲了惹她不悅;卻沒想到荊沐暄說話更不留情面。現在要怎麼辦?人家都說了這料子要給婢女做衣裳,難道承怡宗君家的小姐要跟婢女用一樣的布料?

    果然,彩袖一下子被噎住,不能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訕笑道:“奴婢怎敢替我家小姐擅自做主……既然是荊小姐心中所愛,那便是與我家小姐無緣了。”

    荊沐暄又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後嗤笑一聲,帶人離去。

    彩袖心中暗自憤恨:這布料拿不回去要被斥責,拿回去了只會被斥責得更狠。她只能將一口悶氣憋在心中,恨恨道:“我們也走!”

    衆人樂得看了個熱鬧——雖說她們看不慣荊沐暄,但明玉顏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兩人若是互嗆起來,人們心裏還是向着荊家小姐許多的。畢竟,荊沐暄是“堂堂正正”地目中無人,倒也從不像明玉顏那般自命清高。

    荊沐暄就快踏出布莊,卻感覺有人似乎在盯着她瞧。於是她停下腳步,奇怪地轉頭,但卻一無所獲。只能看到外堂一角,兩個姑娘正背對着她挑選布料。

    她皺了皺眉,不甚在意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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