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家宴”,那麼赴宴的自然只是皇室宗親、近臣親隨。宴席設在明嵐王平時跟王后用膳的藤藜宮左偏殿,赫連央到達的時候,範知正站在門口恭迎。
霍清儀親自伴赫連央赴宴。
“這是神祇官大人,御臺樓掌營,朝臣之首。”霍清儀低着頭,邊走邊小聲在赫連央耳邊提醒。赫連央點點頭。她走到範知面前,恭敬行了一個君禮。
“小君見過神祇官大人,大人安好。”
範知仍是一副不敢受禮的惶恐模樣,急忙也行禮:“少君客氣,客氣了。”然後將手一推,笑呵呵地引路:“少君裏面請。”
赫連央點點頭,邁步進去。
爲了幫赫連央認人,霍清儀特意安排她們早早入宮;但沒想到,居然有人比她們來得更早——裏面一個位置上已經坐着三位妙齡少女,見赫連央進來,她們齊齊起身。
“這是採昕宗君家的三位小姐。最前面的是玉竹小姐,她右後站着的是二小姐玉蘆,旁邊是三小姐玉蕎。”霍清儀及時介紹道。說話間,她們便走到了近前。
明玉竹帶着兩個妹妹施禮:“採昕宗君家三姐妹,初見赫連少君。”
赫連央還禮:“小君幸見三位小姐。”
兩邊的人都擡起頭來時,纔有機會看見彼此的正面。不知是早有耳聞,還是在心裏默默驚訝過了,赫連央發現她們見到自己戴着眼罩,卻未在臉上顯現異樣神色。無論爲何,都可見這三位小姐的家教。
明玉竹氣質最爲沉穩端莊,她笑道:“本該在少君入京那日便上門拜見,怎奈家君此時不在城內,我們姐妹若是獨自登門於禮不合,便一直耽擱下來了。還望少君勿怪。”
這番話知禮守禮,倒是滴水不漏。饒是赫連央這麼聽不慣官話的人,也要在心裏讚歎。
“三位小姐未免客氣,倒是我初來乍到,若是禮數有缺,還望玉竹小姐指點一二。”
明玉竹自然是笑着說“不敢當”,接着又偏頭跟左手邊的三妹使了個眼色。明玉蕎於是便從身後小婢子手裏接過一個竹編禮盒,上面還用錦緞打上了蝴蝶結。
小女孩兒看着也就十三四歲,說話聲音清脆稚嫩,不過甜美得很:“這是小女代我們姐妹三人給少君備下的禮物,望少君不嫌。”
霍清儀親自接過,代家主道謝:“三位小姐有心了。”
“是三妹自己做的一點心意,怕是上不了檯面。”明玉蘆補充道。這話聽起來是自謙,但赫連央卻覺得裏面更多的是維護小妹。想來這家人關係也是極親近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赫連止,有一瞬間的失神。
寒暄不宜過多,又說了兩句,赫連央便去到自己的位子上了——上位右方的第三個位置。
落座後,霍清儀在身後又解釋起剛纔明玉竹所說的採昕宗君不在城內是怎麼回事。
“大宗主每年這時都會帶着宗室族人到霸玉關外,祭拜已故昭王、巍王。今年留守在京的是承怡宗君一家,而玉蕎小姐因在出發前染了風寒,姐妹們這才留下陪她。除此之外,和悅宗君主持今年冬祭大典部分內務也沒跟去,而和悅宗君府上的清逸公子,因受不得路上的顛簸之苦,就被特許留在家中。”
這麼一大串說下來,霍清儀本以爲赫連央要聽得糊塗,卻沒想到對方僅僅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又陸續來人了。
司金營掌營馮澤英跟侯安剛好前後腳入殿。馮澤英本以爲侯文嶽會跟侯安一同前來,結果卻不見人,便問:“文嶽呢?”侯安指指外面,示意今晚是侯文嶽當值,不來赴宴了。
“你這當爹的可真是耿直得很!”馮澤英替孩子叫苦,“陛下都準外出當差回來的臣子休憩五日呢,你倒好,直接將兒子趕去當值了。”
侯安知道與他多說又要沒完沒了,只說:“他自己也是閒不住的性子,與我關係不大。”
馮澤英還要繼續說些什麼,這時三個身影在他們身後出現——承怡宗君明啓,與他的一兒一女明清顥跟明玉顏。
這位的出現立馬讓馮澤英閉上了嘴。他可不想被明啓聽去隻言片語,免得又要從那張嘴裏聽說些個道貌岸然的話來。
顯然明啓也不太瞧得上他,只跟侯安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相比之下,明清顥跟明玉顏還算恭謹,妥帖地朝二人行了一禮,便跟着父親落座。但是纔剛坐下,門口那邊又傳來小小的騷動。
只見一家四口從外入內。他們纔剛踏進來,便有一衆宮人圍了上去,甚是殷勤。這便是大世家荊氏家族了。
明啓看見,不屑地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明清顥也隨着父親,不再給那邊眼色。唯獨明玉顏的注意力,卻在這一家五口中此時還未到場的那位身上。
是的,荊沐暄還沒來。
但荊大小姐並非故意。車子行到半路,她頭上別的青玉簪子突然掉了一片玉瓣。絲琴原本隨身都會帶着一兩支替換的髮飾,但荊沐暄這身衣服是新做的,這些髮飾全都不搭配。今晚這個場合,她是萬萬不能有一點差錯,丟了荊家臉面的。於是荊沐暄便調轉馬車,歸家重新打扮去了。
荊沐暄折騰了一番獨自到達宮門口時,車馬已經少見。看來賓客已經基本抵達。心下雖急,但絲琴依然告訴車伕要穩,一入宮門便不能疾行。
這時馬車之外傳來一個青健爽朗的聲音:“是荊小姐的馬車麼?”
絲琴一愣。因爲這個聲音她實在太過熟悉——是侯文嶽。她輕瞥了一眼自家小姐,發現對方神色似乎如常。於是她便代爲回答:“是。絲琴代我們小姐向侯公子問安。”
侯文嶽似乎並不在意荊沐暄不與他直接說話,確認了是她之後,聲音裏便帶了笑意:“此時已經有些晚了,我讓人帶你們抄近路吧,能快些。”
若是能抄近路,自然會快上許多。絲琴看着自家小姐,等她做主。頓了頓後,荊沐暄這纔開口道:“多謝侯公子。”
馬車外的人似是輕笑了一聲,彷彿僅僅是從荊沐暄口中聽到這簡單的幾個字,便足夠讓他歡喜。
絲琴聽到侯文嶽在對什麼人交代,然後他們的馬車便再次上路了。
荊家的馬車很快到達左偏殿前,恰好此時,朝君府的馬車也到了。荊沐暄與明清樊就這樣打了個照面。然而,明明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兩個人,時隔三年在此時此地初見,卻好像互不認識一般。
在殿外負責等候的宮人們看到一下子來了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趕忙迎了上去。
荊沐暄看到有人過來,纔像模像樣地朝明清樊行了一個見君禮:“拜見朝君殿下,朝君殿下安好。”語氣中卻淨是敷衍。明清樊並不在意,甚至連平常的虛情假意都沒有,冷着臉乾巴巴說了句“荊小姐安好”。然後,兩個人便目不斜視地各走各的。
跨進店門的那一刻,明清樊跟荊沐暄理所當然緊緊抓住了在場人的眼球。本就郎才女貌,更別說衆人心裏都清楚:這兩人最終是要聯親的,快則冬祭大典之後,慢則明年秋日之前。
遠處的明玉顏氣得攥緊了絲帕,心想好你個荊沐暄,故意來得遲果然是想出盡風頭。
荊沐暄自然是不清楚她心中所想的,只看着明玉顏的臉色變了又變,卻根本沒把她放進眼裏。
明清樊往裏走,在衆多投過來的目光中,恰巧與赫連央視線相交。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或許是錯覺,他覺得赫連央剛纔看着自己的樣子,似乎有些晃神。
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舌頭頂了頂腮邊,明清樊思索不出。
赫連央沒有避開明清樊,而是慢慢恢復如常,見他走到近前,於是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朝君殿下。”
標誌性的眯眼笑再次浮現,明清樊客氣地回禮:“赫連少君。”然後又向赫連央旁邊坐着的季長營、覺心與覺境見禮,“今日家宴一切從簡,望諸位少君隨心隨意,莫要拘束。”
官話自然是季長營來說,覺心跟覺境只是淡淡笑着點頭。
要說臉面最足的非明清逸莫屬。自從前兩日他被明清樊當街處置後,便一直委曲求全,窩窩囊囊地躲在府上,只能砸些瓶瓶罐罐出氣。因此他今日本不願來,怎奈他父親還在素巴山下準備冬祭大典,故而他不得不代表出席。於是他磨磨蹭蹭到現在,幾乎與明嵐王同時出現。
衆人看着這個宗室最年幼也最驕縱的小公子,心中嘆息的有,嘲諷的有,等着看笑話的也有。然而上位的明嵐王卻不以爲意般,仍慈愛地招呼明清逸入座。
明清樊似笑非笑地盯着明清逸,明清逸卻不敢看回去,但也料定在這個場合對方纔不能將他如何。
赫連央將這一幕看進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