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不必在意旁人。”身後的霍清儀自然也有所察覺,適時寬慰,“朝君殿下向來自有考量,絕非他人可以左右。”意思是說,明清樊想說什麼做什麼,誰也管不了。
“霍府執有心,我無妨。”赫連央輕聲應道。說話之間,她的眼神又不禁飄向左前方——明清樊的位置。她如今身處閬都,雖有心事先做了些打聽,但終究佔了初至之短,對各方關係仍有諸多不知。手指輕敲杯盞邊緣,她的目光在殿內衆人之間不動聲色地遊走。
這一頓“洗塵家宴”形式大過內容,四位主客喫得反倒最沒滋味。所幸不過一個半時辰,就捱到了王上跟王后舉杯尾祝。
“四位少君稍歇兩日,臘月廿五再會。”明嵐王起身,視線掃過衆人後落在四城少君身上,一一笑對,但在赫連央身上卻多停留了一眼,這才攜王后轉身離去。
究竟何意……赫連央的目光追隨着明嵐王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上位者們退席後,殿內的這些人才依次退場。
皇室三個小輩跟四城少君要留下來送客。赫連央站在最外面的位置,將過往人們臉上的表情看得真切。
承怡宗君作爲今日到場宗室的最長輩,走在最前理所當然,面上的神色算得上鄭重,朝七人一一道別;明清顥跟明玉顏跟在父親後面,雖也遵禮但並不發自真心,一看便知。採昕宗君家的三姐妹縱然沒有家中長輩在場,大姐明玉竹也帶着妹妹們有規有矩,滴水不漏,對誰都笑意盈盈,溫和親善;至於明清逸,神情舉止都稱得上“懶得敷衍”,除了對懼怕的明清樊、明清重還留了七八分禮儀,走過其他人時,他連眼神都沒給全。
“清逸公子走好。”朝君殿下含笑出聲,滿意地看見被叫到名字時、明清逸抖了三抖。
明清樊剛收回視線,便跟正走到他眼前的荊家人打了個照面。
“朝君殿下受累了,冬祭大典再會。”荊廷眉目不變,儒雅翩翩,彷彿方纔令他荊家難堪的不是眼前人。明清樊也並無他樣,彎彎眼睛,笑着行了一個君禮:“荊公慢走。”
跟在荊廷身後的明錦與二子也一併欠身,眼神淡淡就是了。而走在最後的荊沐暄則乾脆不遮不掩,緊抿雙脣又死死盯着明清樊,眼睛裏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最後冷哼一聲,這才隨家人離開。
赫連央從不遠處看得真切,那眼神裏只有“憤”卻無“羞”……這是爲何?
“赫連少君。”
赫連央擡頭,正好迎上侯安。除了一開始入席時的短暫問候,這是赫連央與這位司察營掌營大人第二次說話。方纔淺顯觀察,赫連央猜想侯安應是頗爲正派的行事性格,事實證明她沒看走眼。
“掌營大人。”赫連央行了一個君禮。
侯安語調雖平平,言談間聽得出已儘量隨和。此刻也不方便行大禮,因而他只是拱了拱手:“那日小女馬車的事,安已聽聞,多謝少君出手相助。”
赫連央這纔想起那天攔下的馬車上的女孩,確實說過自己是司察營掌營之女。她拱手回禮:“掌營大人客氣,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赫連央萬沒想到侯安會說起這些,相隔不遠的明清樊也沒想到——按照侯安那一板一眼的性格,這番主動攀談,已然算是示好了。他隱約覺察異常,不禁擰眉。
待賓客走盡,明清重跟明玉漱先一步與其他人拜別,回去了自己宮中;而後,明清樊跟四位少君一併離宮。
“今日宮宴倉促,怠慢之處還望幾位少君勿怪。”行至宮門,明清樊給覃江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刻招手叫身後那些端着禮盒等在這兒的僕從們上前。明清樊眯眼笑笑:“見面薄禮,是我的一點心意。”
季長營代幾人一併收下,拱手相謝:“朝君殿下有心了。”
明清樊雖然仍是眯眼笑着,但季長營理所當然的長兄做派跟另幾人習以爲常的模樣,都被收進他眼底。
真是親如手足呢。
“馬上便是冬祭大典,幾位回去好生修整,忙碌的日子在後頭。”
明清樊笑着掃過眼前的三人,最後視線不着痕跡地落在一直默默在後的赫連央身上。一路走出來,她未有隻言片語,安靜得出奇,彷彿是有意躲開別人的注意。而這個“別人”,明清樊就姑且認爲是自己了。他在心中嗤笑。
“夜深了,咱們還是儘快回去吧。”說着,明清樊便率先轉身上了馬車。餘下的人行了個告拜禮後,也都坐上了各自府上的座駕。
該到的人,已是全部都在這王城之內了。
夜色昏暗,這會兒風又捲起。
王宮到城東有段不遠的距離。雖然車裏足夠暖和,霍清儀還是給赫連央準備了手爐跟膝被。她有條不紊地忙着,卻發現自家主君若有所思。還不等她揣度,便先聽見赫連央問:
“依霍府執看,京中除了荊家小姐,還有哪位可與朝君殿下婚配?”
霍清儀摸不準家君爲何突然問起這個,思索之後回覆道:“若從年紀來看,除了荊家小姐,閬都城內確實還有幾位適齡貴女……”她語帶猶豫,“話是這樣,可朝君殿下的婚事,自需考慮更多。”暗示能與明清樊談婚論嫁之人,除了荊沐暄,實則難尋。
而赫連央,本是遠在荊沐暄之上的最佳人選。霍清儀剛纔出口猶豫,也是擔心引得她不自在;但觀瞧之下,對方似乎並未在意。只聽她又問:
“那朝君殿下可有心悅對象?”
心悅?霍清儀這次倒是想也不想,直言:“依老身所知,朝君殿下自幼起便嚴謹守律,五歲之後日日在宮中精學,直到三年前離京尋邊,倒也興許是這三年間在外相中了誰。可據老身對殿下的瞭解……”霍清儀搖搖頭,斟酌繼續道,“殿下的心思倒不屑放在這男情女愛上。”
赫連央點點頭。明清樊若是心中無人,那便是看不上荊家了……可他若心有山河,更該與大世家結親,藉以鞏固地位纔是。
除非他想擺脫荊家。
赫連央所疑非假——此時,荊家一駕紫絨納絲頂兒的馬車並沒按尋常路線朝城西的家宅行去,而是繞了半圈,拐進城東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