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24章 冬祭大典(二十四)
    回到明清逸的大帳裏,明斐薔果然看到了諸多珍品。她又與阿長假意客氣了幾句,讓他代爲嚮明嵐王轉達謝意云云。待阿長離開,她又朝向宗室衆人:“諸位不必擔憂,萬事有我。”

    大家目光不敢四處亂飄,但都在心中揣度這裏的“萬事有我”,到底指的是明清逸的事,還是有人膽敢向宗室投毒的事。

    浩浩蕩蕩的宗室族人也暫時各回各帳,只留下依然焦灼的明琰夫婦與淡定自若的明斐薔。

    “殿下……”宗主府的老府醫上前與明斐薔私語,“方纔從赫連少君的營帳裏傳出一股極淡的藥味,老臣默默嗅了嗅,確實有致迷的藥材混於其中,尤其是導致清逸公子渾身灰黃的偏心草,甚是明顯。”

    明斐薔冷哼,她就知道。

    “但迷藥成分繁瑣複雜,具體的解藥尚要一一配過方知。”府醫有些猶豫,再三斟酌才詢問,“赫連少君方纔一併送來的藥粉,可否讓老臣看看,說不定……”

    府醫的話還沒說完,明斐薔便一口否決了。

    “大可不必。”明斐薔由明玉繁扶着坐下,明清轍適時倒上養神的清茶。她滿眼不屑,揮揮手:“將那盒子扔了。”

    府醫立馬閉嘴。明琰跟夫人張氏互看一眼,一時也只能語塞。彷彿看穿了他們所想,明斐薔很快又喚道:“清轍。”

    “是。”明清轍俯首湊到近前。

    “你現在便騎馬回城,切記不要惹人注意。”明斐薔聲音壓得更低,“然後到宗主府上,你……”下面的話旁人就再也聽不清了。只見明清轍聽完吩咐後輕輕點頭,向和悅宗君夫妻拜過禮後,轉身帶着侍從走出了大帳。

    明斐薔轉頭又看向明琰夫婦,聲音放輕了許多,臉上也帶了笑意:“你們不必擔憂,待清轍回來,清逸自會無事。”

    明琰不知明斐薔這十足的信心從何而來,但她絕不會讓清逸出事倒是真的。明琰只想讓兒子平安醒來,無論是赫連央還是宗主,他此時都無心摻和進那些算計。他輕柔握住夫人的手,寬慰道:“沒事的,夫人莫怕。”

    張夫人拂掉淚珠,默默點頭。

    “清逸這番苦頭,定然不能白白嚥下。”明斐薔眼神陰沉,聲音也跟着冷下來,“你們夫妻二人大可放心,縱然是少君,也休想欺辱我宗室公子。”

    明琰與張氏四目相對,無聲交換了眼色,這才應承:“多謝……宗主殿下。”

    “夫人請喝茶,這是王后殿下特意叫人煮給您安神的。”明玉繁笑盈盈地接過婢女茶盤中的茶盞,穩穩放在張夫人面前,“清逸很快便會醒來,您切要珍重自己的身體纔是。”

    她舉止大方,態度親和,任誰看都是明朗的性格。不過是隻言片語,卻叫張夫人突然沒那麼鬱結難耐。她朝明玉繁點點頭,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明玉繁也笑笑,說要再去看看後面煮着的蔘湯,宗主點頭。然而當她拐出大帳,卻對身後的大婢女湖漾小聲交代了些什麼。湖漾聽懂了主人的吩咐,點點頭,無聲走遠了。

    赫連央的帳內,氣氛多少有些壓抑。

    水格給醒春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將帳內原本伺候的侍從全都帶走,然後守在帳外。

    季長營難得陰沉着臉,季長護也不敢輕易開口。覺心倒是從旁靜靜坐着,覺境則一邊飲茶一邊將幾人的神情掃了個遍。

    “欺人太甚!”一陣沉默後,季長營憤憤開口。但他的憤怒卻不全然來自宗室族人的無禮……季長營看向淡定自若的赫連央。

    昨日季長護從赫連央處回去後,自然也跟哥哥提起了明清逸鬧過一場的事。季長營原本十分擔心赫連央,卻不料明清逸卻先出了事——他心知肚明,無論是赫連央顯然早有準備的神色,還是方纔進帳時尚未散去的藥粉香氣,都擺明這事與她脫不了干係。

    赫連央垂眸,將季長營手邊點滴未動的茶盞向前又推了推:“快喝吧,快涼了。”

    季長營看着淡綠色的“茶”,乾脆直接挑明:“怎麼?怕我不喝解藥,也暈死過去?”

    這話說得太明白,赫連央手上的動作微頓,其餘幾人也互相看了看,終究還是沒人說話。季長營最後還是無奈長嘆一氣,舉起茶盞一飲而盡。

    “明清逸衝撞了我,我思慮着我們幾人在京中的處境,若任一個宗室公子這般放肆,恐怕折辱四城顏面,更有損陛下威嚴,這才略施懲戒,並不過分。”赫連央總算擡起頭正視幾人,聲音仍舊輕飄飄的,令人讀不出多少情緒。她在解釋,又像說謊。

    “阿央,我曾說過,你若想‘尋藥’,務必帶上我們。”覺心臉上沒有笑意時,那雙狐狸眼倒有幾分駭人意味,尤其是被它們盯着問話,“你忘了?”

    季長護這才反應過來當時覺心話裏的意思。他恍然大悟,又忍不住後知後覺替赫連央擔心:“就是嘛央姐!你心中有何盤算,要跟我們說啊,我們定會爲你籌謀助力的!”

    季長營也不懂,爲何赫連央突然遇事都不與他們商量。他們如今身處異地他鄉,閬都城又是如此形勢多變的是非地,她除了這幾人還能信誰?

    可任誰如何正了說完反了說,赫連央彷彿都不爲所動。她只是又重複一遍:“只爲懲戒明清逸,並無他意。”

    “並無他意?”季長營有些坐不住,壓低聲音卻更爲嚴肅:“阿央你見的牛鬼蛇神比我們只多不少,就算要懲戒那小公子,又怎會如此貿然,給他們留下把柄尋上門來?你……”

    “長營。”覺心卻在這時打斷季長營,沒有了方纔的咄咄模樣,不知爲何反倒撲起了火。他起身,覺境緊隨其後,似乎準備要走。“阿央既然不想說,我們也莫要繼續逼問,待時機成熟,想必她自然會全盤托出,隨她吧。”說完,便與覺境走出了大帳。

    季長營私想覺心這是氣話,可也無法繼續留他;眼看那二人離去,自己也說不動赫連央,便也只好嘆息:“你自己再細細思索吧。”然後帶着季長護也走了。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赫連央才轉過頭,看着營帳門口發怔。

    小時候天天泡在各種各樣的藥水裏,皮膚一寸寸潰爛又一點點長好,有時刺痛難忍,有時奇癢無比。可是赫連央哭到六歲便不再哭了。因爲赫連止偶爾會來看她,見她哭,赫連止也會一起哭。可少君是不能哭的,紅着眼睛被父親看見的話,會罰他跪,一跪就是半天。

    而跪的時候,赫連止從未流過一滴淚,叫過一聲苦。

    世上並非只有赫連止一人疼她。但赫連止所有的疼愛,卻全給了她一個人。赫連央慢慢收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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