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25章 冬祭大典(二十五)
    明清逸突然倒下,讓原本安排在第三日的尾祭蒙上不安。若不顧明清逸如常進行,宗主必然不會給好臉色,可若爲了明清逸推遲尾祭、明早辰時無法準時回城的話,怕是要再次引發不必要的慌亂。

    賀瓦蘭頗爲忐忑,時不時去看明嵐王。

    兩位宮醫從明清樊處回來後,自然也原封不動地與明嵐王如實稟報。賀瓦蘭一聽,就知道宮醫實則暗示確實是赫連央對明清逸下的手,難免心生埋怨。雖說宮醫再三保證迷藥而已,對明清逸的身體損害幾乎沒有,但那小公子是宗室的掌心寶,縱使他無禮在前,宗主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少君又代表皇室,這樣一來,豈非讓這邊與宗室互相難堪?

    然而明嵐王卻彷彿沒有這份思慮,不僅派阿長前去解圍,更沒有向赫連央責問的意思。範知方纔來請過王意,明嵐王也叫他如常準備尾祭。平時總是唯唯諾諾的神祇官大人,這會兒卻只像走個過場、隨口問問般,沒有絲毫反駁,應了聲“是”,便退出去了。

    賀瓦蘭不禁蹙眉。

    這時,宮人的傳報在帳外響起:“王上,王后,朝君殿下前來拜見。”

    “朝君?”賀瓦蘭有些意外。明嵐王也微愣,最終還是點頭:“讓他進來。”

    “是。”帳外的宮人應聲,然後垂首爲明清樊撩開帳簾。

    “拜見王上,王后。”明清樊站定,恭謹行禮,卻不是全禮——已不記得他上次不行全禮,是五歲還是六歲了。賀瓦蘭微怔。

    “小君有要事與陛下相談,望屏退旁人。”明清樊在親生父母面前連“我”都不說,自稱“小君”,面無表情地提出不算客氣的“請求”。

    明嵐王看着長子,變換了眼色。他朝阿長點點頭,阿長便率先帶人退了出去。接着,明桓又看向妻子:“清逸公子那邊,還要辛苦王后多多關懷。”

    這便是示意她退下了……賀瓦蘭看看丈夫,又看看兒子,心中忐忑。但她又能說什麼呢,只能扶着知眠的手臂起身,勉強笑笑,無聲退下。

    終於,帳內不再有第三人。明嵐王低頭收了收披在自己身上的重袍。

    “有何要事,朝君講吧。”

    明清樊沒有繞彎子,平聲問道:“四城少君此時入京,可是王上佈局?”

    此言一出,明嵐王整理衣袍的動作一僵。他悠悠擡頭,與明清樊視線相交。但朝君殿下的眼神裏哪來的問詢,呵,前來認證心中所想罷了。

    這就是沛淩大地未來的朝君。明桓突然很欣慰。

    “沒錯。”明嵐王笑笑,神態忽而放鬆——是真的放鬆。他朝長子點頭:“朝君殿下,說說你的猜想吧。”

    沒想到明嵐王如此爽快便承認了,明清樊先是一愣,而後無語失笑。他不曾在父親面前顯露過尖酸的一面,此刻卻被“我果然被矇在鼓裏”的情緒裹挾,邊冷笑,邊坐到一旁。

    “我猜,王上大約曾與赫連少君謀算過什麼,因而她早就做好了提前入京的準備。她抵達閬都城那日,清早便被我無意中撞見,偏偏入夜了又恰好出現在王宮附近,難保不是想深夜入宮與您相見。”明清樊挑眉,“她本應是得了您的授意,可您又爲何對其避而不見呢?興許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

    明嵐王轉過頭,笑看明清樊,等他的結斷。

    明清樊對上沛陵之主、自己父親的眼睛,輕輕吐出一句話:“不管您先前與她說過什麼、應承過什麼,都是假的。”

    他頓了頓,重複道:“假的,您不過是想將她騙進來罷了。”

    明桓看着兒子,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那與他足有八分相似的面容上,顯露出毫不遮掩的挑釁、諷刺還有被矇蔽的惱怒。從來只從旁人那裏聽說過的朝君殿下的“陰陽怪氣”,如今明桓也親自見識了。他想,沛陵的天,確實要變了。

    “是假的。”明嵐王並不拐彎抹角,一口給明清樊證實。

    “赫連止遇刺,赫連央被迫繼承少君之位。她一個體嬌心軟的姑娘家,若想爲我所用,自然要強硬起來。”明嵐王飲茶,說得毫不避諱,“於是我便謊稱刺殺赫連止的人就在閬都之中,點燃她心中的復仇慾念。”

    明清樊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他沒想到父親居然利用赫連止去刺激赫連央,爲的就是讓她變得更“強”。

    “至於她爲何突然針對明清逸……”明桓並無所謂般輕笑,“興許只是被她誤打誤撞懷疑到明清逸身上,或者宗室身上罷了。”

    所以赫連央在自己面前處處放低姿態,就說得通了……明清樊在心中默默梳理。她若想調查清楚當初刺殺赫連止的真兇,時日難測,而自己多半又容不得她久留,故而她才處處小心,生怕惹得懷疑……

    不對,等等——

    “她又怎知我是多疑之人?”

    明清樊的雙眼猛地發亮。

    明嵐王始終從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長子的神情。眼見他從思索到釋然又不知爲何忽而驚詫,明嵐王垂眸。

    “赫連央既已是少君,歷練自然必不可少。我有心將她哄騙入京,放在這漩渦中沉浮幾遭,盼望她將來也能有所作爲——”話音至此,明嵐王忽感喉嚨一緊,於是急忙故作深沉地停頓,硬是將不適壓了下去,轉而笑道,“不過沛陵總歸是晚君與朝君的沛陵,如今這番算計已被你識破,若你執意不肯,我倒也無法強留。”

    明清樊看了看父親,方纔的意氣已無影無蹤。“陛下之用心良苦,我大可理解。然而赫連央誤以爲兇手就在閬都城中,若任她所爲,這次激怒了宗室,下次也許就會挑撥了京中世家,實乃隱患。”他朝上位者拱手,“恕小君狂妄,赫連央怕是留不下了。”

    被當面駁回計劃,明嵐王看上去卻並不急躁。他只點了點頭,淡淡說道:“聽憑朝君處置。”

    明清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站起身。這次他行了全禮,隨後轉身退了出去。

    “咳咳咳——”直到明清樊徹底走遠,明桓才捂着嘴壓抑着、狠狠咳嗽起來。阿長一進來便看到他劇烈的顫抖,急忙從懷裏取出藥瓶,倒出藥丸捧到明嵐王面前幫他服下。

    “陛下,您可還好?”

    明嵐王擺擺手。他回想方纔——眼下原本的計劃已被明清樊的洞察打亂,不過……好在他早有準備。

    尾祭如常進行,御臺樓的人們正在準備。

    午前需要將各家前一年封埋在素巴山腳下的厄羅酒挖出,再搭配只在這個季節收穫的陳油菜煮成透翠的熱酒,正午時分開席宴飲,以求來年心魂潔淨。因此宮人們早早便開始鬆土,好讓各家僕從包括一些好湊熱鬧的公子小姐們,待會兒更好挖掘。至於陳油菜,則需各位小姐們親手採摘,討的正是“玉指擇清”的好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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